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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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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甘泉前殿,玉石铺制的甬道回长,立一点而望之,绕行庭景远去的重叠莺柱,真像栖息了鸟儿的丛林彩径般,宏观且精巧。
怜渶站在第三重回廊,已见着岚平行绕过第二回了,再不要一会,便要离开这条回廊,他却不知该不该开口唤他…
“岚,岚殿下!”终于,怜渶还是鼓起勇气了。
午后宁谧,怜渶的呼唤声,很轻易地传到相隔两廊的岚耳际。止下脚步,刚会晤完父皇的岚,神情显得有些落泊。不过待怜渶挨近后,他已掌握回常态。
“是怜渶啊!我还当是那个小官在唤我呢!你愿意喊霖作姐姐,怎么,就不愿意喊我一声岚哥哥啊!”
等高的身形,让岚指尖轻易便戳到怜渶额头,见他完全不会反驳的老实模样,也是有趣。
“我,我……”
“不逗你了,你唤不习惯哥哥,直接唤我名字就好。也跟其他人一样殿下来殿下去,怪别扭的。怎么,今天主动唤停我,是愿意跟我谈渠道的事了?”
前些日子尚在旅途时,经善州总闹水患的吕侯江,这看来木呐的怜渶,竟向他献了一妙计。但事隔几日,怜渶却坚持说不知此事。岚只当他是装傻,也便没再追问。
“不,不是,渠道不知道。是你的玉石落地了。”
紧张,同时也因异邦人身份,怜渶对于中文总还有那么些不熟悉。所以整个语句以及腔调,就是怪诞。
昔日在霏国时,娘亲并非没教过他中文。但他性好在外头奔马玩儿,倒没真往心头上放。尔后在长欣王府的两年,虽聘有教师,但隔个窗棂,对方不怎么瞧的起他,他自然也没认真去学。
以至于现在,这‘异族语’成了‘本族语’,可以理解字词意含,但真要表达,怎么就是讲不顺口。而遇上岚,更尤其令怜渶感觉窘态……
“我的玉石?”
就是这声音,从岚口中脱语的中文,字正腔圆又不失温雅,让本就和美的中原音韵,更似吟咏。而始终漾着轻笑的柔和面容,也像不存在第二种情绪。
若说霖的倾城容貌,是世间极致。那么,岚就是取得中庸,分牦不减的准确存在。他的成熟,他的气质,都让怜渶相形见矬。
但完美,却不够真切的虚伪氛围,也成为怜渶在下意识闪避岚的原因。若非今日拾到他掉落的坠子,其实怜渶还宁愿与岚保持些距离。却是不知,这一个小小坠子,倒成为打破他成见的枢纽……
“呐-”将手心摊平,小巧的玉坠,在怜渶白澈的掌中安稳躺卧。
玉坠约莫姆指宽,以透明琉璃盅封住八颗翡翠玉石,在缺了一角的八块玉居中,则绕夹一赭红玛瑙。此种组合设计,已是精巧奇妙,但除此之外,这玉坠还藏有更殊异之机关。
明白显眼地,不论各角度观看,九颗玉都能折射出不同光纤,而这色泽不同的光纤,却都巧妙集合在缺角处--形成一颗玉石的虚影。乍见,便是九曜环天煞的星象。
怜渶清楚见着这坠子自岚腰间掉落,没想到,一见那玉坠,岚的神情却是大变!
只在瞬间,那总含着笑的面容,如落冰渊,刹那变得肃冷。一种,痛苦万分,令人不忍的神情……
久久,岚叹了口大气,这样说道:“唉,这不是我的…”
话是这么说,但从怜渶手上接过玉坠,岚还是谨慎地将它以锦缎裹入香囊中。仔细小心的动作,让人感到他对那饰品的重视。
这一切,令怜渶恍然。他明明见着那从岚腰间落下,何以他会这么说,做出来的动作又是一回事。他想开口问他,可还没说出口,岚便止了他。
“这坠儿,赠与和拾得,可有许多故事。给你拾到,便是有缘,我现下心头也闷。怜渶,你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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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微送,夕辉已匿迹而星尘尚未攀升。从几个主殿开始燃起悬柱宫灯,由夜雾反照,一连串濛濛赤红烛光,如花蕊绽放绵延开来,尤其彰显夜晚特有的韵味。
咸若宫中,灯苗亦初点,两人对坐的檀木方桌,放着几坛已干的白瓷酒瓶。
“你说,这是你父亲的?”
怜渶只管开口问岚,对那搁在桌中心的玉坠,再不曾碰触。毕竟那么个精巧玩意,他不是细心的人,弄缺弄伤了可不好。
“不是。”没怜渶那紧张心情,单臂拄着脸倚在桌角,岚摆手的动作可大着。
“你方才明明说,最早是当今皇上持有,后来让你娘亲拾到,你说想还他,但不知怎么开口的啊!”
怜渶不解,难道岚又在诓他?中原话他不兴讲,但相对听得可就用心了。岚的确这么讲,虽是在酒醉下讲出来的故事,但他明白听到这坠儿,可是当今皇上与皇后,先后持有的物件。
而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孩,则是希望能将坠儿还给最原始的拥有者,却苦无法开口。
一反其往常形象,那么憨矬而纯真的---
岚醉的有些厉害,但手仍顺势又在自己杯中斟满清酒。从白瓷酒瓶中滑出的酒液,成连珠串的缓慢滴落。岚光是看,喉头便已感觉刺辣,但他必须要以这喝不惯的酒,才能逃避、倾诉压力…
“要那么简单就好了,你不懂的,你跟霖一样,不懂不懂!!”
其实怜渶有些意外,没料得,这位事事完美的‘岚哥哥’,竟如此不耐酒性。与他们荒漠的霜酒相比,这春梅所酿之酒,可是娃儿在喝的啊!
但他不语,也未阻止岚灌酒的动作。只是静静听着,默默观察着。
那尔雅的声音,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悦耳;那只有温柔特色的脸蛋,在酒醉红晕中,与霖竟是神似……
尤其看到那和霖一致,薄唇会先轻抿再微上扬的小动作。在怜渶的心底暗处,便有分怦击声响起,像隔住一层特殊的膜,在体内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骚动---
虽说如此,但其实怜渶也喜欢这种心痒的感觉,并非因为联想到霖,而是单纯喜欢看岚这不设防的模样……
“我拿什么立场去面对,雕这坠子的人,喜欢他啊!”举杯,金黄酒水溢至岚的袍袖。
“娘亲看出来了,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也是个脆弱的女人。她从不曾真跟他表白过,因为他与她的身份关系;从不曾跟他在一块过,因为他心中有另一个人。她就只能紧紧揣着这捡到的玉坠,多么悲微的小幸福---”
语毕,满溢的梅酒,岚一仰而尽。没有再续添酒水,趴在桌上,岚孩子气的用指尖拨转小酒杯。
几绺褐色发丝垂落额前,恍惚地,岚喃语道。“我总想,当我一切甄至完美,那么我就能无愧而坦然的,代替母后将这物件返还。但,什么是完美。我不懂,为何您又想要还给他,母后啊,我不懂您手记里的意思啊!”
音量虽小,但入夜深宫静寂,咸若宫主殿中,又仅二人对坐,所以怜渶听的清楚。字句听得,岚呼唤娘亲的声音,一样温润得体,却让人共鸣的情绪…
思念娘亲,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其实,岚也不是他心中所排拒的,那么事事刁钻精致的完人。“你醉了……”以指尖撩顺岚额前的柔软发丝,怜渶话语轻柔。
对岚所说,怜渶其实还有许多不解之处。
耿朝当今皇帝耿霄,仅纳皇后林氏一人,纵使在她亡故后,也不曾再续弦,在生前对她的尊重、宠爱更是广为周知的。何以岚会有此一说,他不解。
是谣传吗?就像耿朝人民总认为当时父王因耿朝违约进军,而断去娘亲一臂,定是憎恶这和亲公主。但两人的情感,身为儿子的他,却是清楚知晓的---
父王,比任何人都爱娘亲啊!用了那么深的情下去,身为儿子的他,再清楚不过的。
只是,知晓父王那珍藏的绘卷,画中人并非娘亲时,其实他也有些迟疑。而今人事皆已非,他再无法求证。会否,在娘亲心中,也是个痛呢……
“你今日帮了我个忙,让我回个礼吧!听霖说,你想找你父王遗留的画中所绘之人,可你不愿给她看。若你愿意,或许我可以帮你瞧瞧,至少我识得的人面广,未必会有办法可以找到这画中人。”因为怜渶刚刚为他顺发的动作,岚已有些清醒。
怜渶炽烫的手温,令岚不习惯。他的手始终是冰冷的,从寻得娘亲的手记后,一直如此---
“那,那你不能跟霖姐姐讲……”
没注意到岚的反应,提及画和霖,怜渶有些羞涩。并非他不愿给霖见识,只因那绘中人,可竟与霖有九成相似!
水灵的眸子,如出一辙的倾世容颜,初见霖时,怜渶的震惊不在话下。曾经,他也想过会否那图绘的就是霖?但先不究年代的差异,定心观察后,还是能发现两人异处。
相较画中人,霖少了分英气,多了分女性的柔软。她并非是‘他’,但虽已有此认知,真要他亲手摊开那相似面容的画予霖看,其实怜渶还没那胆量。
“还怕羞哦!霖不是常往你这跑?”或许是酒醉效力,岚这话讲来直接。
“啊?”岚突然提及这点,怜渶有些反应不及。
“碗公都没你嘴大,本来我只是怀疑,可也都被你表情证实了,你这傻孩子。”顺势,岚的指尖刮过怜渶脸蛋。
岚的指尖冰冷,在画过怜渶脸颊时,那道霜意又再次凝结。“可是霖姐姐说,你不喜她常来找我。”
“不是这意思,她毕竟是姑娘家,跟男人太过亲近,总是不妥。但你是我们弟弟啊!亲族间多走动当然是好,”放下酒盅,岚倒了杯茶解酒,脱口的话,字句诚恳,可语调却漠然。“否则我何须力排众议,带你回来呢!”
两面话,既不是诳语也非实话,自幼生长在宫中,岚素来习惯这么讲话。但在怜渶听来,当然只择得片面解释相信,整个心境就是暖和。
“那你是怎么看出姐姐常来?”
“回行阳城路上,你说过你不爱饮中原茶品,与西域奶酪比较,虽香但太清了,你嚷说没滋味。但这儿却是备着芙蕖茶,比一般茶香,但舌触更淡的茶。”
茶烟熏人,露沾衣。岚的指尖画过杯延,不带走一丝温度,依旧冰寒。
“这是希罕茶品,没吩咐,下人不会主动准备。而宫内就父皇与霖爱吃,是来有此猜想。但我倒是不爱,太淡太清了,嗅得那香,可食之无味,索然……”无法旷远的心怀,淡雅之物,便仿如挟针带剑,他喝不惯这茶,无法选择恬静地---
得了一个答案,倒换了另一个疑惑。怜渶没有印象,自己有与岚提到中原茶与西域奶酪的差别。不过他没再追问岚,只感觉窝心,当自己的喜好能于不经意时被人惦记,那种被重视的安心……
为了不让岚发现自己的情绪,怜渶刚好转背向壁龛中取出画轴,而岚自然也起身靠近。由于怜渶是颠脚仰头取物的姿势,所以岚的脸就正在他后颈处,一发语,酒气混上人的鼻息之辛香,赤辣辣的搔过。“你就说这幅画?”
明明是很自然的举动,但怜渶却有些不由来的紧张。“是,是啊!”递交画轴的动作,就是僵硬。
从怜渶手中接过画轴,朝着自己的面解套,晚风吹过卷轴穗子,窸窣,而赏画者,岚是久久不语。
这宁静,令怜渶尴尬。短时间,心头情绪转了好几折,可是难过。正当怜渶想打破沉静寻问时,岚先开口了。
“这,真是有缘了……”轻轻语句幽柔,如岚一贯的说话音调。
“你识得这人?”岚的反应让怜渶意外,但也有种果不其然的预感。毕竟这画中人与霖生的如此相似,冥冥中便像有种羁绊存在。
“不仅识得,再熟悉不过了。找个时间,你可以去找我父皇,他会告诉你答案。”
将画轴卷回原样,挂在岚白净脸上的一抹笑容,似乎别有意含。但怜渶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听得线索,整个人就团团燃烧一股热劲。“皇上知道!?那,那么现下──”
若非岚拉住怜渶,只怕他就真飞奔去了。宛若在沙漠中寻得绿州生机的旅人,怜渶的心情亢奋。
“别急,凡事总要照章程来。既然知道线索了,人就一直在那,可还怕他跑?父皇今日恐怕还在与辛玥将军会谈,改日我再替你递摺子。你别要匆匆忙的,跟霖一样,躁急,这习惯不好。”
“你说辛玥?”
竟会在岚口中,听得这名讳,那与父王霏高埜并列雪国勇将传说的旧臣,‘雪原鬼豹’辛玥,却在如此情境再次耳闻---
新月蒙尘,雪消融。
往事追忆,空余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