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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张照片(下) ...

  •   我正端详着呢,男孩端着水走进来,一进门就望见我撅着腚看照片的样子,脚步一顿,眼神里满是“未经人家允许,怎么能到处乱看别人家的东西?”,我想起刚才的事情,碰了碰鼻子,讪笑道:“这是你爸爸吧?”

      他哼了声。

      我有些没话找话:“你爸妈挺配的,郎才女貌。”
      他低下头把杯子塞给我:“喝你的吧。”
      我喝了一大口,因晕眩而泛起的恶心稍微压下去了些,见他不太想提起自己的父亲,猜想可能已经去世了。别人的亡父我当然不能上赶着提,那不道德,专戳人家的伤心事,随即便坐回床边继续专心喝我的水,一边喝就一边盘算着些事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照片里的小媳妇太鲜活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幅德行的?钓王时间发生的时间大约是五年前,那时候的小媳妇已经脸白如纸,但还是有一丝人味的。看得出来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假如丈夫在世,到底得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沦落至此?
      或者有一种可能性,那时致远已经死了。

      眼前这孩子的年纪估摸着大概八九岁,按时间差来推算他应该就是小媳妇与致远的孩子,可是他的弟弟,我回想起入村时那个摔倒的孩子,姑且还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儿,无论如何都不会超过三四岁。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我的脑海突然闪过刚才男孩一脸刺痛的表情...
      一口水喝得太猛了,我打了个响嗝。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一般的事情。
      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问小孩子话当然不可以使用暴力,毕竟我是尊老爱幼的好公民。我放低了姿态:“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其实吧,我最近有个兄弟去世了,我情绪不太好。”
      我说的那个兄弟就是小满哥,希望下次我回家去的时候他不要冲出来咬死我。
      说完我假装叹了口气,用毕生所学在脸上黏上深沉凝重的标签,眉宇间仿佛有散不尽的沧桑,我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亲人离世的痛,我懂。”

      男孩和我对视,脸一红,又赶紧低下头去看地,他那个圆咕隆咚的脑袋很好摸的感觉,我忍不住轻轻呼噜了一把,没想到这个动作竟然触动了他,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小心翼翼地跟着我一起坐到床边,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我,一双杏仁眼慢慢变红了。
      他一字一句道:“叔叔,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我真希望,有这样一个爸爸。”

      我内心直呼好家伙,还带认亲的吗?!孩子,你妈这么厉害,鬼里鬼气,人鬼不分,叔叔我驾驭不起。但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我都被自己无语到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我应该端正态度,现在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男孩看不透我心里的小九九,他望着我的脸,突然苦笑了一下,那表情令人心疼,似乎从来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稚嫩的孩童脸上:“我没见过我爸爸,村里人都说我是野孩子。”
      我倒准备安慰他几句,就听见他接着说道:“听说在我出生前,他就失踪了。”
      我右眼一跳,猛地严肃起来:“失踪了?你们出去找过没有?”
      他摇摇头:“外婆还在的时候,经常和我说,我爸是个负心汉,搞大我妈的肚子就跑了...”他顿了顿:“大概我确实是没人要的小孩吧。”

      我的直觉告诉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这里姑且不去提小媳妇丈夫的人品,仔细想一下,这几天里,从平窦的口中,我已经得知了太多人身上发生的离奇故事。

      失踪、发疯、失忆,如今,再一人失踪。

      “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妈妈,他们骂得很难听,有人说她傻,有人说她不守妇道,有人说她自作自受,但她从不解释,只是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哭。”

      “其实有时天气好的时候,她也会稍微清醒一点,能陪我说说话的。”
      男孩渐渐陷入了回忆中。

      “但是后来,村里的议论愈演愈烈,他们觉得妈妈是妖女,如果任由她继续留在村子里,会为村子带来祸害。于是外婆想尽办法,找了隔壁楚伯,让我妈妈嫁给他。”

      “妈妈开始不情愿,后来实在没办法,就答应嫁了。她嫁给楚伯的那天晚上,我就看到楚伯打她,满地都是血。”他逐渐痛苦起来,喘着粗气,字字仿佛饱含血泪:“我打不他,我就跑去找人,我拍遍了整条街的门,竟然没有一个人开门。”

      “我妈妈究竟犯了什么罪?她那么年轻漂亮,为什么要嫁给隔壁这个粗鄙的村夫?我爸爸,明明,我爸爸看起来那么好...”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这并不能阻碍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后来,妈妈再也不哭,也不会再笑了。”

      “我的妈妈不见了,她变成木讷的人偶,但村里人却拍手叫好,他们说妈妈洗清了背负的罪恶,他们再度承认,她是村里人。”

      我问:“那你后爹呢?”
      男孩报复性地笑了:“他上山捕蛇的时候,失足掉下来摔死了。”末了又意犹未尽地添上了一句:“刚死才没多久。”
      一副巴不得他早点死的模样。

      看来和我想得不差,小男孩和他弟弟的确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他的谈话比较简洁,但是却暗藏许多信息。由于和外界信息不通,这个闭塞的山村明显已经构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则体系,在这里,村长的意志就是权威性的,容不得半分质疑。
      然而这并不算个例,我知道从前很多农村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有点我们常说的“天高皇帝远”的意思。而真正令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是,那些偏僻到无人踏足的农村都是过去的事了,刚来时,我们听村长谈起过,这个村子曾被国家扶贫过,早已经纳入了国家管控的范围内。

      可是...我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些蛇,那些血肉模糊的蛇尸,胃里不禁再次翻腾。
      这里发生的事情被隐藏得那么好?小媳妇的丈夫是唯一失踪者吗?

      我深吸了口气,这个村子组成了一个隐秘、完善的组织,他们不仅疯狂地崇拜着不知名的神明,而且对外来人似乎怀抱着不可言喻的敌意...
      ——总之,这里很危险。

      我的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想起还被迷晕在村长家的那些人,我就感觉到头突突地疼。只要能叫醒胖子,事情还能好解决一些。其他那些人,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不行,如果没办法叫醒他们怎么办?我和闷油瓶谁能一手提一个胖子还要兼顾保护其他人?
      闷油瓶去了哪里?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小男孩为什么会来找我?

      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思绪瞬间混乱如乱麻,我需要一个接一个解决。
      当务之急,我对自己说,得分清敌友。

      我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他说:“妈妈和我说过,任何从村外来的人都要认真地对待,他们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我邹眉道:“你们怎么能知道我就一定会去地下洞穴呢?”
      男孩说:“我们不知道,只是...”他指了指身后的柜子:“妈妈总有办法让你们提前醒过来,她说如果有人醒了,我就得跟着他,难保有什么危险。”我看着他,他朝我点点头,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来开柜子。

      满满一抽屉的安眠药。
      我吃过那么多安眠药,从来没见过这个牌子。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的推断里有一个离谱的错误——死去的老人怎么有资格成为祭品。
      还是把这些人想得太好了。
      我知道所谓的失踪是什么意思了。
      男孩看不清我的表情:“之前也有很多人醒来,但是最后,他们都不见了。”
      他疑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真奇怪,他们都去了哪里。”

      我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感到一阵生理不适。
      “人心可比鬼可怕。”
      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对人性的底线还是了解得太浅了。
      无知者的盲从,到底能被定义为善吗?
      我想不可以,但这就是小媳妇唯一的希望了。

      她做着杯水车薪的努力,在这个扭曲的世界期待着有一次成功,能有人救她出去,却连丈夫的真实死因都不敢告诉自己的儿子。她像一只地缚灵,一面憎恨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一边逃不开生长环境带给她的,那融入血肉里的顺从。而她也渐渐绝望地发现,不仅是她,连她孩子,也逃不开。

      ——逃不掉的,这种由无数无辜人尸骨铸成的坚不可摧的枷锁。
      即便,他们也是受害者。

      小男孩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有在提到母亲的遭遇时才能有点正常的情绪波动,而提到那些不知姓名的无辜者时,他的语气却显得那么满不在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母亲的指令。
      他不明白母亲到底在做什么,她口中的希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思考过。
      我已不抱希望,但我还存有一丝侥幸:“妈妈过得那么辛苦,为什么不走呢?”

      他笑了一下,那个笑让我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幸福。
      因为我曾经见过,就在老村长的脸上,就在他站在高台上举臂高呼的时候。
      男孩说:“村子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都不能去。

      几乎是在同时,我微信的信息响了,闷油瓶发来了一张图片。
      我点击打开,身体开始本能地发抖,一种莫名的恐惧袭击了我——那是一份盖章证件,上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的1寸照片,名字叫王丰德,职位是红晃村村长。

      我完全没见过这个人。
      下一秒,闷油瓶发来指令:“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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