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寒林弄月

4、伤口

　　期末素华考了年级第一，听说是拉了第二名十多分。
　　本身就很天才，又那么勤奋，不给别人赶上来的机会。
　　开家长会的时候，素华他妈来了。
　　那种神韵分明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没有化妆，穿着白色的衣服，爽朗大方，亦很温柔。
　　素华和她长得很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素华拉着她的手，像是依偎的两支白色玫瑰，有着幸福的感觉。
　　太容易被玷污。

　　突然回忆起前不久我看了他的日记以及一些事情。
　　是啊。直到我偷看了你的日记。你一定想不到，你永远想不到。
　　你信赖的姐姐，也会这样卑鄙。她本来就很肮脏下贱。你要明白。

　　星期一 晴
　　……
　　原来他叫成。
　　我很不小心啦，摔坏了他的杯子。
　　可是他却一点不生气，还笑着和我聊天。
　　真的好温柔。
　　天，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会爱上他的。
　　……

　　星期一 晴
　　……
　　我认识成已经两个星期了。
　　成真的好好，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温柔有耐心的人。
　　他带我出去看电影。
　　他带我去游乐园。
　　我作业都不想做了，就想和他出去玩。
　　这个附加作业不做也没有什么的……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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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 雨
　　今天下午雨下得好大，中途就下起来了，我没有带伞，被淋得很湿。
　　这个时侯我看到了成，成撑着伞。
　　我跑过去，成，幸好遇上你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只是成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怪。
　　“素华，你到我家里，把衣服换了好吗，你这样会感冒的。”
　　“好吧。”我听见自己回答到。
　　对晚自习会不会迟到的担忧我没有说出来。
　　成的房子很暗很小，我来到他的卧室。
　　我说成你把灯拉开吧，好暗呐，成……
　　成突然抱住了我，我感受到了成心跳的震动。
　　“成……成……”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感到恐惧。
　　……
　　我好痛，我要死了。
　　我一定要死了。
　　只是看到成睡着了的样子。
　　我想哭。

　　星期四 雨
　　成没有给我解释为什么。
　　我今天没有去上学。
　　那种感觉。
　　那种真正发生过的感觉，成你一定不会骗我的。
　　我的泪水一滴滴流下来。

　　星期三 雨
　　原来成会打篮球，打得好好。
　　成居然说，素华我把你当朋友呢，那天，真的是对不起。
　　素华你原谅我好吗，我知道我错了，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我居然对朋友干了那种事情。
　　你一定要原谅我素华。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好温柔。
　　素华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成你要我怎么原谅你呢。
　　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吗。
　　我以为……

　　星期一 晴
　　不要想其他的了。
　　我前面的那个姐姐也好温柔。
　　我的生活很充实。
　　我可以拉着成的手。
　　这样就好了。
　　成那天的事情我会埋在心里的。不会给任何人说。

　　星期五 晴
　　今天成为被打伤了。
　　当时我在场。
　　成你怎么伤得那么严重呢，你叫我怎么办。
　　最后我们到了一家小旅馆，我给他包扎伤口。
　　成赖死也不回家，也不去医院。
　　成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杀死了，你会这样给别人打一架吗？
　　我只是说如果了。
　　成说，素华其实我发现你真够哥们儿。
　　然后成就睡着了。
　　成安静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就像是……我想到了那个晚上我看成睡觉的样子。
　　灯光很柔和地洒在他的面孔上，他的皮肤上有细小的绒毛。
　　我就这样凝视了成许久许久。
　　比看任何事情都要专注。看着成难耐地翻身，看着成无意识地瘪瘪嘴。
　　我的视觉比哪一次都来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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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合上日记本，轻轻地把它放回了远处。不忍再看。
　　素华那个时侯看成的眼神，一定很温柔吧，温柔得漾得出水来。

　　傻瓜。素华你这么聪明，只是情商怎么这么低。
　　我跑出了教室，跑出了校门，我跑进了胡同里，一边跑一边笑。
　　只是最后呢，有温热的水划过我的脸庞，我宁愿相信那是雨水。
　　我为什么还是不敢面对一些东西。
　　我原来真的是一个懦弱至极的人。
　　连自己的眼泪都不敢面对。

　　我不知道怎的，就漫无目的地跑。
　　天色不暗，可是周围那么嘈杂，洗发店，有网吧，有歌厅，有咖啡屋。
　　偶尔传来妓女的调笑。这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
　　胡同越来越幽暗越来越寂静。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不知道。
　　恍然间突然看见了成。
　　对，那是成，成衣衫不整地从旧楼跑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成衣衫不整的样子。
　　很多事情你不忍得去触碰它，它却总是毫无预兆地，闯进你的生活。

　　成发现我站在那里了，立马倒过头，快步走向另外一个胡同。
　　我隐隐约约看见成眼角有泪水闪动。我的视力一向很好。
　　我追过去，我喊到，成，你家里怕是住不得了。
　　成终于停下来，我第一次发现成的背影是那么瘦弱，凄凉。
　　成不想让我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最后成妥协，跟在后面。
　　一直没有说话。

　　我身边的人，怎么都那么特别，怎么都那么忧伤。
　　每一双眸子，都包裹着言不清道不尽的往事，无从说起。
　　包括我吗。我不知道。

　　“成那边是浴室。”我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这几天你就睡我妈的床，我妈估计下个月才回来。另外你不要带其他人来。”

　　“他妈的老子还不用靠一个女人施舍。”成的声音第一次这么愤怒。他差点对我动手。
　　“如果你要把它理解为施舍，那也没什么。你的心情我理解。很多事情你觉着受不了，只是第二天醒来你发现自己还活着。”
　　我笑得很没心没肺。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今天怎么了，就突然想到这句完全不沾边的话。

　　然后成就住在我家了。我知道他老子没空寻他。
　　我知道成的秘密，但是我从来不想去撕成的伤口。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事情，遇上了便是遇上了。

　　悲哀么，怨愤么，上帝从来不会可怜我们呢。

　　晚上我在家里听歌。电脑音箱开得很大。懒得顾及我家里还有别人。
　　“余归晚你干什么，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不过看在自己寄人篱下，吃人手软，骂人也嘴软。声音很没气势。
　　“真没艺术细胞，你不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么。”
　　“再好听的歌，从你劣质音箱里放出来也很没朝气。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听洋鬼子的歌。”
　　“是啊，我崇洋媚外，我情调高雅，我炫耀英语比你好。”我笑了。

　　只是音箱里的歌曲听着真的那么想让人哭，女人微忧的吟唱，带着略微的沙哑。
　　让人沉迷。
　　“其实我听歌从来不听别人唱的什么，我听曲调，听伴奏，听演唱者的声音，唱时的感情，然后回想一些事情，一些刚刚幻灭的，或者潜藏记忆很久的事情。”
　　末了我听见我的说话声，伴着微颤的音乐。

　　迷蒙中我看到成轻轻站起来，然后走了出去。
　　明明音乐开得很大声，我却觉得一室寂静。
　　窗外繁杂的灯光透过窗帘洒在被子上。
　　让我觉得很害怕。
　　想起那天成给我讲的故事。

　　有一个家庭。男人帅气，女人高雅。儿女是孪生兄妹。
　　男人只有初中文凭，可是女人是大学毕业，后来还自学考了研究生。
　　很简单的。女人眼光越来越高，越来越看不起这个丈夫。
　　最后他们离婚了。

　　然后呢男人变了，变得残暴多疑。很恐怖。
　　经常出去喝酒，彻夜不归。或者带一些人回家。
　　有一个晚上天气很黑。
　　男人喝得烂醉回家，她女儿给他放洗澡水。
　　男人一瞬间很恍惚，那个给他放洗澡水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裙子，望着他。
　　她的脸，她的样子分明就是女人十六岁的样子。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
　　然后男人□□了他孩子。
　　最后女孩自杀了。

　　那时她才十一岁，自杀的时候很全身洗得很干净，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蕾丝裙子。
　　她死的时候还那么善良，不想连累他爸爸。
　　她给自己挽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就这样睡着了。
　　脸上淡淡的雀斑有小女孩特有的俏皮，连睫毛都那么柔软无害。

　　她哥哥此后再也没有专心读过书，开始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善良。
　　只是哥哥很软弱，很软弱很软弱。
　　他只学会了玩世不恭，却从来没有学会仇恨。
　　……

　　一觉醒来。感觉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
　　成又回去住了。短短几周，屋子里竟然有成的味道。
　　那种淡淡的味道，形容不出来。
　　我感到恐惧，进妈的卧室，把床单枕套扯下来。准备把它洗了。

　　甩干了之后，我把它晾在了杆子上面，阳光透过床单。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很熏人，但是是淡淡的。如同刚刚到来的盛夏，似乎没有人来过，什么人都没来过。
　　我开始叹息。我该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夏天呢。
　　牧歌他还会不会来。牧歌他到哪里去了呢。
　　牧歌回来了，怎么总是不回家。

　　我无所事事，便挎了一个大包，出去逛街。
　　街上人来人往，形色匆匆。
　　夏天的树叶子茂盛极了，投得一地斑驳。可是我更加无所事事。
　　无意间逛进了一家小店，琳琅满目的礼品饰品，让我差点晃花了眼睛。
　　粉红的灯光照着，让我觉得有一点点温馨。
　　我百无聊赖地挑挑捡捡，无意中突然看到了素华。
　　素华的皮肤很苍白，只是暖暖的粉红色灯光照在上面，竟像是他本来的颜色。
　　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