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寒林弄月

3、然后

　　“陈素华……他是住校还是走读？”“走读。”有人回答。
　　我真的很搞不懂我为什么对他这么关心。或许只是因为他像一个人。
　　绚烂的阳光，少年的微笑，我一直不敢触及的痛。

　　日子就这样很平淡地过了很久，平淡得让人感觉不到。
　　今天很不寻常，我知道。他回来了。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所有的事情都要面对的，逃了很久，还是要面对。
　　我该怎么对他说呢。那种莫名的情愫，泛滥汹涌，毁了我们两个人。

　　我打开箱子，看着那个琉璃小碗，用手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
　　我盯着它，我的手有些轻颤，那小碗也跟着颤动，有华美的光从碗上流过，倒映着上面的画。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手拉着手，让我想到一个词语。
　　要是所有人都抛弃了我你会不会抛弃我呢，我知道你会对我负责的是吗？
　　我很想跟你走，到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这些年来，我流的泪水，已经太多太多。

　　那个时候我和牧歌都很小很小。小学刚刚毕业。
　　那个盛夏的阳光很美很灿烂，透过枝叶投下斑斑驳驳的印记，仍然是让人感到那么闷热。
　　那个时候牧歌很好看很好看，他的睫毛也很长，他的头发也很软。他笑得也很好看。

　　他说我们是不会分开的，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我们会在一起。
　　我们流着相同温度的血，我们流着相同咸度的眼泪。女人的触觉和嗅觉比谁都敏感。
　　所以呢牧歌，你无论以后长成什么样子，就是化成灰尘我也认得到你。
　　在我的眼中你永远是漂亮的干净的男孩子，有长长的睫毛，有会说话的眼睛。
　　所以牧歌，你不要怕。

　　记得牧歌出去读初中的时候，风光极了。
　　小学时代还在一个不大的城市读书，却考进了全省最好的中学。
　　学费全免，生活费补贴，进最好的班，在那里面深造，十分了得。
　　记得当时整个城里似乎只有两个。我当然是羡慕的。
　　如今牧歌回来了，很狼狈。我知道。
　　牧歌我知道，这几年你一定非常痛苦，非常忧伤。
　　我不怪你的。只是为什么你不来找我呢。

　　我找到牧歌的时候是在那个晚上。
　　夜晚红灯绿酒，闪烁着绚烂的霓虹，五光十色。比白天还要明亮鲜艳。
　　我很怕。但是我还是迈进了那家酒吧，有厚重的汗臭味，混着嘈杂的喧闹。
　　有男人女人在忘情地跳舞，像是一群恐怖的疯子。

　　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牧歌。
　　他上身裸露着，肩胛那里有纹身，在那里喝酒，和身旁的女人打闹。
　　头顶的灯闪闪烁烁，投着花花绿绿的光，投在他的身上。
　　牧歌很久才注意到了我，他看我时眼睛是那么迷蒙。
　　让我想哭。

　　“婉婉么。”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的声音那么低沉，没有了小男孩的柔软和试探。
　　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了，一滴一滴，打在了我的裙子上。像是永远也洗不掉的疤痕。
　　我想给他身边的女人打一架，我想大声质问牧歌为什么这么做。
　　只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我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无力去说，不敢去说。

　　或许我这个人很变态。我对爱情的幻想也很变态。是小说看多了的缘故。
　　我希望在一个很美的盛夏的夜晚，有繁星柔和的光芒披洒在我身上。

　　在我最肮脏的时候遇到一个最像是天使的少年。
　　然后我折断他的翅膀在那个夜晚一起沉沦，在黎明的暮光投入窗格的时候，让我死在他怀里。
　　让我死在他的怀里。
　　只是呢我的牧歌。我忘记了是谁折断了谁的翅膀，是谁污染了你。
　　好像我也没有死在你的怀里。

　　我很想笑，想起那天我跟成开玩笑，我说：“成，你发现没有，我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
　　“女人的魅力？”成笑。“错，生无可恋。”我说。我忘记了当时我是什么表情、
　　牧歌，我渴望死在你的怀里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怀里抱过的，不止我一个。

　　我慌乱地逃出酒吧，被胡乱踢到的酒瓶发出叮叮当当的碎响。
　　一路上我感觉我的眼泪一直在流。

　　似乎每年的夏天都很热很热。
　　热得让人难受。
　　不过我是很喜欢夏天的，夏天很激烈很疯狂。没有春的优柔骄躁，没有秋冬的自赏自伤。
　　我来到教室，教室乱作一团。有两个人打架，掀翻了桌子。抽屉里的书哗地落了一地。
　　“怎么了？”“不知道。”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突然发觉肚子很痛连忙跑进了厕所。
　　突然听见几个女生在那里议论。
　　“你们晓得不？听说成和别人争二中的校花，就是那个叫李筱汐的，打得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闹到要和别人打架？”
　　“好像成还被打伤了。”
　　“我的天。”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肚子很痛，我感到一阵恶心。

　　如果伤的很重，成一定不敢回去，成怎么敢回家。
　　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其实成也有伤心的事情。
　　罢了，趁着青春正好，应该好好享受才对。
　　只是为什么我想哭。泪腺太发达了吧，我想。

　　或许我总是对往事留有念想，我看着素华的时候，总是想起他。
　　素华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像是蝴蝶的羽翅，阳光照在上面，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素华的眼眸不是纯粹的黑，有一点浅淡，晶莹而脆弱，夹着一点琥珀色彩。
　　美得让人不敢触碰，不敢去看。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带着一点小小的单纯和倔强。
　　我知道他的秘密。瞧我是多么卑鄙，抓得住这么多人的小辫子。
　　他不恨成，我看得出。
　　他只是和成走得越来越近。

　　周末下午第一次去了郊野，盛夏的阳光很灿烂，树很绿，风很柔软。
　　大约坐了一小时的车，素华睡着了，睡在成的肩膀上。
　　素华闭上眼睛的样子安静而纯澈，他那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是一个洋娃娃。
　　红润的嘴唇抿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在笑，就像是把自己贞操献出去的小女孩。
　　有着对幸福的无限憧憬，却又小心翼翼地害怕被抛弃。

　　我劝过成，你会伤害他。成很惊讶，操素华不会是变态吧。
　　是吧青春无限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如今的幸福享受了。
　　不要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素华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怎么这么单纯。这么，让人不忍玷污。

　　我和素华处的也还融洽。
　　素华喜欢叫我姐姐。
　　素华的声音很软很软，让我又有了一丝错觉。
　　让我想折断他的翅膀，让他堕入地狱。
　　我讨厌一切美好的东西。

　　“听说你那天被打伤了？”我问。
　　“嗯……唉其实也没什么，一时冲动而已，就是看不惯那小子而已。”
　　“校花追到手了吗？”我继续笑着问。
　　“嗯，差那么一点点。”成笑得有些尴尬。
　　“谁给你上的药？”“素华啊。”

　　我怎么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比谁都敏感。我看素华的眼睛我就知道。
　　几个月前那个星光黯淡的夜晚成一定和素华发生了什么。我知道。

　　是啊，成变了成变了，为什么我还信誓旦旦地以为什么都没有变呢。
　　只是成在我面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很多人一提到成就有一些鄙视，夹杂着淡淡的羡慕。
　　他们说成看到哪个女的顺眼，就跟她上床。之后玩的起就玩，和不来就算了。
　　我知道，但是我从来不信。

　　成说，“大好时光不用来享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婉婉，那个时侯你要记得以前我和你还有些情分，记得给我烧纸。”
　　“行啊，顺带给你照一帅照，发到网上，让你在少女的青睐中永生。”
　　“我说过，不许叫我婉婉。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成被勾起了兴趣。

　　“这是一个秘密，晚的拼音是我爱你这三个字的首字母，我一听到晚就想到我爱你。”
　　“好吧我不这样叫你了，不过，你瞧着我们青梅竹马的，说好了要给我烧纸可不能缺斤少两。”
　　我笑了。“青梅竹马？那成我问你，竹马是什么意思？”
　　成果真被我问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说，再好的词语从你嘴巴里出来，我都要检验下质量是否合格。”

　　我又笑了。在我眼里成不是他们所说那么卑劣的人。
　　他的他的苦衷，他有他的不懂。
　　他以为人生不过游戏一场，自己对别人凉薄，别人也会对自己无情。
　　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玩玩而已。
　　玩命不好，成。

　　是夜。
　　我回到家，没开灯。
　　坐了一会，才起身拉开灯，忽然的我看到了牧歌。
　　牧歌在窗帘那里，和我遥遥对望。不知怎的，我又想哭。

　　是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看我的眼睛那么迷蒙，让我想哭。
　　是梦一场，颠覆流离那么久，还是回到了现实。
　　牧歌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牧歌我不要听那些事情，牧歌你知道吗，我总是在做一些噩梦。”
　　“醒来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我梦见我在我妈床上，下身全是血，有一个孩子就那么爬了出来，全身都是血，在朝我笑。”
　　“他的样子又分明是你的脸，清晰得很，是你的脸。”
　　我自顾自地说着，我要疯了。

　　牧歌突然抱住了我，他的手臂还是那么纤细，我没有推开他。
　　“婉婉，你从来没有错，这些罪，就让我一个人来受。”
　　“你要忘记一个叫余牧歌的人，他早就死了。”

　　有一些事情，刚一发生便注定是刻骨铭心的悲剧，你越是想忘记，却记得更深。
　　他的手穿过我的发丝，余留美好，勾勒忧伤。
　　他开始亲吻我的面颊。我的没有推开他。
　　只是为什么他嘴角流泻的烟草味，那么浓郁，却那么让我恍惚。

　　“牧歌你带我走吧，逃出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在那里结婚，重新生活。”
　　“我要在那里给你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无论他是傻子还是怪物，我们都要一起把他带大。”
　　“我要亲耳听到听他喊我妈妈，喊你爸爸。”

　　牧歌没有回答，我还在疯狂地自言自语。
　　我只是听见远处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像是情人的诉说，女子的抽泣。
　　牧歌的眼睛，闪烁着不符合年龄的忧伤。

　　牧歌你以前和素华真的很像。
　　你的眼睛流溢着光彩，笑靥像一个天使。
　　为什么不答应呢，我的牧歌。
　　我们永远都是一体的。只有你才是我的救赎。
　　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