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年纪事》甲木猫

13、回去的理由

　　他二人扮作兄妹走进一家客栈里面。跑堂的小二一看他俩戴了人皮面具后的尊容，心里登时胆怯了七分，竟不大敢上前来招呼。掌柜的还算有几分眼色，他见李纯懞虽然满身尘土衣衫破烂，但头上插的两支玉簪却在灯烛下发出莹润的光华。那掌柜顿觉李纯懞卫峥两个的面目也没那么可怖了。于是便笑着过来亲自问他们要用些什么酒饭。

　　卫峥命掌柜整治了一桌酒菜，又要了两间上房。吃完饭后，他俩便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卫峥便到街上钱庄去兑换了金叶，购买衣衫干粮等物。他提着两包东西正在街上走着忽然看见人群涌动，大家纷纷朝着一个地方聚拢。卫峥连忙跟着别人一起走，待转过一个拐角，便看见有两名官差正在一块告示栏上张贴皇榜。

　　其中一名官差手拿一面铜锣“铛铛铛”的敲了几下，大声道：“朝廷要缉拿两名要犯，一男一女，因在宫里杀了人，现出逃在外。凡有线索帮助破案者，均可到官府领赏。犯人的样子画在榜上，各位都来瞧吧，看看是不是见过的。”

　　官差交代完便转身走了。百姓们一拥而上，挣着去瞧那榜上的画像。卫峥目力极佳，他在人群中，凝目一望便看清了皇榜上画的正是自己跟李纯懞的模样。画像底下还有若干关于犯人及案情的说明文字。

　　卫峥正待挤上前去瞧个明白，忽听得身旁有好事者正大声念了出来。因人多嘈杂，卫峥断断续续听到些“通奸啊”“被宫女撞破啊”“合谋杀人啊”之类的词语。他暗想这些多半是朝廷为逮捕他俩而杜撰出来的名目。卫峥心下也没多在意，听了一会便转身回客栈去了。

　　李纯懞在客房里正专心致志的伏在桌案上写写画画的。听见敲门声，她连忙将笔墨纸张抱起来塞到被子里，再跑去开门。卫峥拿着一个包袱进来，放到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是两套女式裙衫。

　　李纯懞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便道：“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卫峥点点头道：“待姑娘换好衣服咱们便要上路了，我在外面等着。”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见卫峥关好门，李纯懞就把被子下藏的笔墨纸张拿出来，又接着写了好几笔才作罢。她起身将新衣换上，再把涂过的那几张纸叠了收进怀里。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李纯懞走出客房。

　　卫峥已结了帐又雇了马车停在门口。李纯懞走过去，将怀里那叠纸取出来递给他道：“这是给你拿去交差的。我是不会跟你去芒泽的。告辞。”说完，李纯懞转身欲往别处走去。卫峥一把拉住她的手，便欲劝服。李纯懞摔了摔手，却未摔脱，忽然她发出一声尖叫，大声喊起救命来！

　　街上的行人被她这一嗓子吼得纷纷转头侧目，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也连忙过来询问情况。众目睽睽之下卫峥也不好点她穴道，只得一边把李纯懞往车里拖一边解释说是自己妹妹犯病了，正要赶去省城找名医医治。

　　李纯懞死命挣扎，大喊大叫。而周围的群众似乎信了卫峥的说辞，慢慢围拢过来对李纯懞指指点点。

　　李纯懞眼看形势渐渐对自己不利，心下着急万分。忽然她灵机一动，低头把脸往胳膊上奋力擦去，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登时翻卷脱落下来，露出了她原本晶莹白皙的姣好容貌。

　　围观的群众被她艳光所摄俱都倒抽一口凉气呆立当场。卫峥亦被她这样的举动惊得一呆。忽然人群中有人率先清醒过来，叫道：“她就是那个朝廷缉拿的女逃犯！”众人“哗”的一下子醒悟过来，立刻将他二人团团围在当中。

　　卫峥暗叫不妙，当下也顾得了，出手封住李纯懞的穴道，抱起她纵身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之间，人已在十几丈之外了。下面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俱都喝起彩来，但又省起此二人乃是逃犯，便嚷嚷着要去报官。不一会，官府接到通报，立刻派出士兵前去追捕捉拿。

　　卫峥抱着一个人在房屋上腾挪跳跃，又要躲避追兵的弓箭暗器，终究非长久之计。他一边逃一边思咐着怎么好甩开追兵。

　　他跃过重重房屋楼阁，低头间偶然瞧见一处清凉瓦舍，外面一色水磨院墙，墙内有株大树，树下栓着一匹骏马。但见那马白底朱斑，肩下生有数朵旋涡云纹，四肢修长，体型健美，神态聪骏非凡。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神驹。

　　卫峥想也不想便跃到院子里，把李纯懞放上马背，自己再扯断缰绳纵了上去。那马儿受到惊吓，又是撅蹄子又是高声嘶鸣引得屋内的主人快步出来查看。

　　卫峥见那马儿脾性甚烈，无论如何不肯服从，仓促之下他竟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欲刺上一刀将其降服。

　　那马的主人从屋里赶出来见状痛呼道：“莫要伤我的胭脂儿！”

　　卫峥转头一看，见马的主人竟是一位秀才装扮面如冠玉的年轻相公。那秀才相公也不来管卫峥，只对马儿说道：“胭脂儿你乖乖的听话，送这位壮士出去罢。莫要乱发脾气，壮士决计不会伤你性命。”

　　那匹叫胭脂儿的骏马极通灵性，听见主人这般吩咐，把耳朵转了几转，打个响鼻竟然就此服服帖帖了。

　　卫峥赞一声“好马！”向那秀才相公抱拳道：“多谢相公。得罪了。”便纵马跃过院墙绝尘而去。

　　那胭脂儿果然神骏非凡，卫峥骑在马上，只觉两旁的景物不住倒退，片刻功夫就已奔出了城郭，将一众追兵远远地抛在身后，直至没影儿了。

　　这般一口气奔了一个多时辰，胭脂儿浑身大汗淋漓。卫峥因感念那秀才相公的慷慨借马，便不忍再过分催动胭脂儿奔跑，是以放松缰绳让它自行慢下来。

　　如此快走慢行到了傍晚，两人来到一条江边的渡口。李纯懞的穴道已经解开，话说她一能活动了便在马背上又踢又闹吵着要回宫去。卫峥无奈，只得和李纯懞双双下马。胭脂儿打个响鼻自行走到江边去饮水吃草。

　　“你为什么不放我？”李纯懞对着卫峥愤然吼道：“图都已经给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回去？！”

　　卫峥理也不理她，自行走到胭脂儿旁边，取下马背上的水袋和干粮吃喝起来。李纯懞怒不可遏，冲过去将卫峥手里的水和食物打翻在地。卫峥一把抓住李纯懞的手腕皱眉看着她。

　　李纯懞使劲挣扎，卫峥手掌加力，李纯懞只得忍痛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因为命令。”

　　“他是你的上司，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要听命于他？”李纯懞一边说着一边去掰卫峥的手。无奈卫峥的手掌如铁，她掰了好几次皆是纹丝不动，盛怒之下，李纯懞便用指甲在他手背上乱抓乱挠起来。

　　卫峥看着她将自己的手背抓破出血，忽然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回去？”

　　李纯懞停下手，咬着嘴唇对卫峥怒目而视。良久，她忽然眼眶一红，撕声叫道：“因为我不回去就有人会死！因为我们曾一起杀过人！如今我自己一个人跑了，而那个人却还在宫里的！”

　　“谁？”

　　“皇后！”

　　“什么？！”卫峥松开她手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李纯懞蹲在地上大哭道：“他们这些皇帝王爷只顾着大炮火枪，哪里在意我们的死活？！”她哭了一会，站起来抹干眼泪道：“当初我不愿造这个孽，打死也不肯交出大炮的构图，因此得罪轩翼。皇后处处袒护我，不惜冲撞他，后来被人弹劾就给打入冷宫了。”她咽了口口水，接着道：“本来打入冷宫也不会死。那天我到钟翠阁去看她，给她送饭。当时我只想到了怎么进去，却没有考虑清楚怎么出来。姐姐因害怕被真正送饭的宫女撞破叫嚷起来，于是我们合力把那个宫女给杀了。然后我换上那个宫女的衣服才混了出来。”

　　卫峥弯腰捡起被打落的水袋，用袖子擦去袋口的泥土递给李纯懞。“于是你为了逃避杀人之罪才将大炮的铸法作为交换给了皇上？”

　　李纯懞举起水袋喝了一大口。说道：“是的。只要我能源源不绝的给轩翥提供新式武器，那么他就不会把我们姐妹俩怎么样。”

　　卫峥低头沉思半响，忽然问道：“李姑娘，有些关窍你是不是想错了？”

　　“什么？”

　　“皇后为什么要不惜得罪皇上来处处维护你？”

　　“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妹妹。”

　　“真的么？”

　　“当然！”李纯懞自信的道：“我们的相貌十分相似，而且我当女官期间还特意去查过档案。我母亲卞氏的确是皇后的嫡亲姑母。”

　　卫峥看着李纯懞自信满满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你知不知道皇上和皇后乃是少年夫妻，一直到现在都不离不弃恩爱异常？”

　　“恩爱？哼！笑话！”李纯懞满脸鄙夷。“既然那么恩爱干嘛还要把我这个表妹弄到宫里来给他做小老婆？况且除我之外，后宫还有十几个有封号的妃嫔呢！你见过哪家的恩爱夫妻是这般恩爱法？”

　　卫峥被她一顿抢白，一时也答不话出来。半晌，他摇摇头只得说道：“总之皇后不会有事的。”

　　李纯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卫峥仍是丝毫不为所动，她也只得道：“既然我们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今后我也不会再跟你说这些无用的了。”她顿了一顿，毅然道：“我总归还是要回去的。”

　　李纯懞与卫峥相处这些日子，已然了解他的脾性。她吵也吵了，说也说了，最终还是一样的结果。看来多说无益，只能走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