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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   义庄是无主尸体停放的地方,由本地富人出资修建维护。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官府通常也将涉案尸体停在那里。本案中花船上仆役十二人俱已化为骷髅,不怕再有人做甚手脚掩盖痕迹,故停在彼。展昭、白玉堂以及那王捕头到时,里面的情形还保持在王捕头离开时的样子,想是领头的不在,谁都不敢、也不愿主动去清理。
      情状确实诡异。清笛的头颅摆在案上,端端正正。她本来披散的头发已经重新梳好,甚至还是挽的当下最时兴的发式。她的脸像是又化过妆,眉毛淡淡扫着黛色,唇上红得比昨日鲜艳多了。眼睛半睁着,宛然是倦倚红栏的旧时风流模样。耳垂上吊着一副耳坠,精巧轻盈,显然是那搬走尸体的人新戴上去的。
      那十二具骷髅是在地上一字排开的,隐隐能够透出那种死亡的深沉安详。现在它们也依然排得很整齐。王捕头当时大约是受惊过度,并没看全。除了身体内的脏器被扔得到处都是以外,清笛的四肢躯干,也散放在这屋子的角落里。她的手脚从四个方向指向中心,若算上手指和脚趾的方向,则正好指着她自己的头。
      白玉堂素有洁癖,看着这屋内摆设,忍不住心头一阵阵的恶心翻涌。展昭自旁扶住他,摇头道:“展某这几年来也见了不少案子,没一个做得如此……不同寻常的。”
      “莫然真是个变态!”白玉堂恨恨地道,“瞧这样子,死在那刑室里的人,只怕比这还惨。”
      “白少侠识得凶手?”王捕头问。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展昭道:“虽然我们推断极有可能是莫然所为,可毕竟没有证据。不管是谁,昨晚去江宁酒坊盗走尸体却不惊动我们,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臭猫很有自信吗啊?亏你好意思说。”白玉堂翻了个白眼。
      展昭本来想说你不也没醒吗,可一想自己是根本没睡着,却也没察觉,徒然增加话柄。何况白玉堂若追问他为什么没睡着,更加是麻烦一桩,只好闭上嘴。王捕头看得惊讶万分,心道:“展大人真是好涵养,人当面骂他,竟然不生气也不反驳。”
      “呐,猫儿,”白玉堂不满地看了看毫没自觉地在那发呆的王捕头,凑近展昭,低声道,“四位哥哥极有可能是被涂善劫走的,涂善和青楼有来往,对不对?”
      展昭瞟了眼莫名其妙挨了白玉堂眼刀的王捕头,亦低声道:“清笛极有可能是莫然所杀,莫然本就是青楼中人。”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从展昭到疏影阁带走庞煜开始,发生的一连串事莫不与青楼有关。如今暗访已不可能,唯有正大光明地上门去,开诚布公地相谈。
      扫视着房间内部,展昭转向王捕头:“王捕头,贵地可有丹青妙手?”
      “回展大人,府衙有一人,虽算不上国手,总也差强人意。”王捕头不知要他要干什么,回答得小心翼翼。
      “那么劳烦王捕头,请此人将这屋里的情形照样描绘下来,不必太细致,但这些……残体的部位要尽量准确。”展昭指了指那些乱七八糟的脏器。
      王捕头脸上的表情变幻个不停,最后终于定格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不等他提出意见,展昭已经转过身去:“白兄,走吧。”
      白玉堂随了他出门去。徒留王捕头愣愣地看着两人背影,半天也只能讷讷挤出一句:“真是……好……功夫……”

      这次去青楼,虽算不上轻车熟路,总不似前几天那样完全摸不着头脑。白玉堂担心四鼠安危,走得很快。展昭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想这样江宁女就难得追上来,正好避开她,也就由他去了。
      不一时到了那小院外。篱笆如旧,木门虚掩,茅屋静静地立着。两人跃进院子,走到井旁。
      白玉堂纵身就想跳下,却被展昭拦住:“莫急。”
      展昭把他拉到身后,低下头去,对着井口,提气叫道:“展昭白玉堂,请见李爷。”
      无人答话,隐隐听得井下荡上的回音。白玉堂冷笑道:“猫儿你跟他们客气什么,还请见,我看……”
      他话没说完,忽听身后异响。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茅屋门打开,一个女子在门口盈盈一福:“请二位进去。”
      若不是大白天的,白玉堂真会以为自己见鬼了。即使是早知她二人面容肖似,才看了清笛诡异的尸体,就见到活生生的暖箫,任谁也会吓一大跳。展昭也吸了一口冷气,这才镇定下来:“如此请箫姑娘带路。”
      暖箫侧身让他们进去,随后关上屋门。白玉堂走过她身边时忽然停下,仔细看她。
      确是暖箫没错。可是她神情木然,再没有之前那灵动的眼神,也没有俏皮的话语,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木头人。要不是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清笛已死,而且尸身七零八碎简直死得不能再透了,他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是暖箫再次被掉了包。
      “暖丫头,我是谁?”白玉堂伸手在暖箫面前晃了晃。
      暖箫头也不抬地答道:“白五爷。”
      “他呢?”白玉堂把展昭拖过来,指着问。
      暖箫依旧没有抬头,答道:“展大人。”
      “奇怪,”白玉堂看着展昭,“她这到底有没有被下药啊?”
      展昭没回答,他对这个不了解。而且他也知道白玉堂这问话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果然白玉堂自个儿嘟囔几句,除了疑惑戒备以外,再不能有别的反应。
      暖箫领着他们走进内室,在墙边轻击几下,打开了地道入口,三人依次下去。下边的石屋亮着灯,灯光下站着一个妇人,衣饰华贵,仪态雍容,正是之前接待白玉堂的那鸨母。
      这条路展昭曾经走过一半,然则方才那茅屋确实是暖箫的居所了。那么暖箫与绫君,说白了竟是比邻而居,而许多天来她们彼此都不知道,实在是匪夷所思。展昭瞟了眼依然面无表情的暖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爷是直接看人,还是先看看牌子?”那妇人就像从来没见过白玉堂似的,做着例行询问。
      白玉堂扬起眉毛,手指一点暖箫,道:“不用看了,爷就要她。”
      那妇人脸色微现诧异,道:“这丫头还小,未曾开脸呢。爷还是换一个吧。”
      什么?未曾开脸?白玉堂差点问出来,看展昭时,也是明显愣了一下。她竟说在疏影阁当红近两年的暖箫未曾开脸,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须知女子破身前后,行为举止都有差异,一般人纵然分辨不出,她一个行院的领头,怎会看不出来?白玉堂惯经风月,展昭久历官场,世俗行径那都是了然于心的,当即觉出异样来。何况暖箫一准花魁的身份,听了这话竟不反驳,这就更奇了。
      终究是展昭心思细些,沉吟一阵,忽然两指电般刺出,直取那妇人双眼。白玉堂一惊,总算没发出声音。暖箫则根本看都没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展昭的手指在距那妇人眼皮前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住,劲气全消。那妇人恍如未觉,只是问:“爷可要看看牌子,换一个?”
      展昭收回手,与白玉堂对视一眼。毫无疑问,这妇人的眼睛已然瞎了。

      “不必看,爷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了。”白玉堂唇角挑起一丝笑,故意做出轻佻口吻,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形象。展昭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老鼠此前不知见过多少风月场面。暖箫敛眉垂首,不发一语。
      那妇人恭顺地安静着,等他说下去。展昭微觉奇怪。鸨母怎可对客人无奉迎之举?她这时候应该满脸堆笑接话才是。
      白玉堂之前见她时,已知她这里作派与一般地方不同,倒不觉怪,只接着道:“女子爷见得多了,想你这儿也没什么国色天香,倒是男子似乎有些特色。听闻此处居首者乃是苏相公,不如就他吧。”
      “什……”展昭啼笑皆非,好容易才把已发了一半的音吞了回去。白玉堂全如不觉,只等那妇人答话。
      哪知那妇人尚未说话,暖箫忽然抬起头道:“五爷,苏相公虽好,却是被人长期包的。我知道有一人,虽不胜过苏相公,却也相差无几,亦是此处称头之人。”
      白玉堂万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愕然,好久才问:“然则何人?”
      展昭已然料到几分,对暖箫是否被人控制以致行为举止失常一事更加拿不准了。果然暖箫缓缓道:“不是别人,正是五爷和展大人都见过的李惜寒。”
      李惜寒与暖箫的纠葛起因,展昭白玉堂都听她说过的,其后暖箫被掳,他二人如何相处,那就不知道了。可是看眼下这情形,显然暖箫对李惜寒不仅毫无改观,而且怨意更深。但展昭上次见暖箫时,她虽然一口一个变态叫得毫不犹疑,细细听来,却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而且言语之中明明透露着李惜寒对她有诸般迁就,绝不像此刻这般冷漠。
      白玉堂愣了一阵,转头看展昭。展昭沉默了一会儿,不接暖箫的话,反问那妇人道:“既然如此,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那妇人眼睛虽瞎,听这口气也知是对自己说话,微笑了笑,道:“爷若要使唤,叫我媒婆就好。至于李惜寒,老身却从未听过此名。”
      展昭和白玉堂再次吃惊。尤其白玉堂,见过她听到莫然名字时的惊吓模样,听她说不知李惜寒,简直不能相信。
      “你……不知道李惜寒?”白玉堂小心翼翼地问。展昭却在想,媒婆这名字,带了深刻的讥讽,也许这鸨母,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棋子。
      媒婆想了一想,摇头道:“确实没听过。”
      “那么,暖丫头,你去请他好了。”白玉堂转向暖箫,“若是你权力不够,不妨请这位媒婆夫人陪同。”
      媒婆夫人这称呼委实新鲜,叫得媒婆怔了半晌,才莞尔笑道:“既如此,爷请稍候片刻。”便伸手让暖箫扶着,往后边走去。暖箫一言不发地任她当拐杖,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后面。
      石屋里只剩下展昭白玉堂两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久,白玉堂才道:“猫儿,她说的是真话么?她怎么会知道莫然却不知道李惜寒?难道李惜寒地位如此低下?”
      “看她脸色,不似作假。当然,一个人若是说谎,表情可以掩饰,眼神却很难完全掩住,只可惜她……现下没眼神了。”
      展昭忽然倒抽一口凉气。白玉堂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你是说,青楼为了让她说谎不被人看出来,这才弄瞎了她?”话刚出口,他又转念,“可是我上次见她,她眼睛还是好好的,那时她又没说谎,自然也不会被我看出来,绝不是为此惩罚。那怎么才一天便……”
      “你见过她?”展昭看向白玉堂,“什么时候?”
      白玉堂无所谓地笑笑:“就是前天夜里。你昨儿早上看到的那些姑娘就是她领来……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凑到面前的展昭吓了一大跳。那张看了一年多的面容猛然放大,实在是有点惊恐。
      “逢场作戏,白兄竟也记得清楚。”展昭盯着只距自己三寸的桃花眼,嗓音暗哑。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眸子,想起那日地道中,耳中听着李鹤轩与苏青的情事,身子被他圈在怀中,恰如此时的慌乱。只是现在却莫名地少了一份恼意,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展昭想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白玉堂更加无话可说。正相持时,忽听一声轻笑:“哟,在下这可来得不巧了。打扰了二位,当真罪过。”
      两人急忙拉开距离,抬眼看去,正是苏青似笑非笑地走进来:“听媒婆说白五爷来找在下,不知何事?”
      白玉堂皱起了眉头:“爷找的是李惜寒。”
      苏青眉毛一扬:“惜寒与箫姑娘之间的事,旁人不了解。因此箫姑娘的建议,五爷大可当没听见。不过,”他脸色沉了下来,“在下虽然只是江湖草莽,却自信持身清正。五爷方才的言语,是不是过分了些?”
      他指的自然是白玉堂说的为首者乃苏相公云云;瞧这样子,显是着恼了。白玉堂歪了头,满脸无辜:“五爷说了什么?五爷赞你青楼男子有特色,那是看得起你们,难不成赞错了?五爷说此地居首者乃是你苏相公,就算居首的是李爷,那也错得有限,反正李爷对苏相公的话,多半也不会不听。青楼的名字,苏相公的称呼,又不是爷给你安上的,你倒说说爷哪里过分了?”说到后来,竟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苏青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容易才克制住没失控。不等他想出话来反驳,白玉堂已接着道:“倒是你啊。昨儿我干娘来接我和猫儿走,你是在的。看我娘对你那个态度,你怎么得罪她了,快快从实招来。我娘脾气好,虽然对你生气,却不跟你计较;我这当儿子的本来不知,既然撞到了,可不能当没看见。眼下无事,你便从头好生说罢。”
      展昭在旁听得忍俊不禁。白玉堂青楼苏相公之论,倒也罢了;但江宁女亲口说,当时是她劝苏青的言语引得苏青不悦,怎么反成苏青得罪她了。再说为了激苏青,连“我娘脾气好”这等大大的违心之语都说了出来,凭空又添了三分喜感。展昭眼望苏青,心想展某平日与这耗子斗口多了,身在其中反不知效果,正好拿你试试水。
      苏青果然听得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均是气的。白玉堂笑吟吟地看着他变脸,等他答话。
      “我不管你们今日为何而来,”好久苏青才调匀了气息开口,“来了就是客,且请跟在下往正厅一趟。”
      见他竟不还口,白玉堂颇为泄气,背着他做了个不爽的鬼脸。展昭看在眼里,干咳一声,道:“那就不必了。展某今日乃是公事,不便作客。”他神情很是严肃,“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也不必对着打哑谜。清笛姑娘是你青楼中人,这点总不好否认吧?她眼下莫名身亡,尸体被肢解得七零八落,因此展某前来,想问问她生前在青楼的生活状况。”
      “你说什么?清笛死了?”展昭这话刚说完,苏青已急急问道,全然把刚才的恼怒抛在了脑后。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见展昭点头肯定,苏青狠狠捏紧了拳头,闭了闭眼,道:“如此请二位稍待,在下去去就来。”说罢急匆匆地走出去,吩咐了几句,便有人送了茶水进来。
      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如此惊讶与——慌张,甚而还有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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