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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身上热得慌,却又热得不均衡。似乎有一双手轻抚全身,于是那燥热便缓了几分;待得手过去,它又蹭地蹿了起来,比之前还迅猛几分。那是让人生死不得的折磨,没有丝毫享受,只想快些结束。然而越是如此想,便越是结束不了。伸手去推面前的人,只摸到一手的长发,死死绕了上来,再也挣脱不得。惊恐万状的时候,又听到钗环叮当,软语嘤咛。再也忍受不了,睁眼看去,面前的女子温柔笑着,手臂和秀发都缠在自己身上,腰肢款摆无疑是在邀请。明明是销金窟、醉魂乡,却只有一种感觉弥漫所有的感官——窒息、窒息、窒息!
      女子的微笑变得虚无,面容变得模糊,只身子越贴越近越缠越紧,竟是半分空隙也没有。眼神中几乎只剩了惊恐,一声“绫姑娘”还未出口——是什么破空而来乍然划亮沉闷的黑暗,又是谁踏夜而至平地掠起狂暴的旋风;是什么在眼前晃得灿烂,又是谁在耳边笑得张狂——
      展昭猛然坐起,已被方才的梦魇惊出一身冷汗。以手抚额,手心凉得不大正常。
      缓缓吁了口气,展昭无意识地转头。白玉堂在旁边睡得毫没形象,许是感到身边有动静,皱了皱鼻子,翻个面,把脸埋进枕头接着睡。武人特有的警醒,竟硬是没能让他睁眼。
      这什么情况?展昭揉了揉眼睛,记忆慢慢浮现。下午他带了地方官员来为清笛验尸,仵作分析的诸般情况与白玉堂所言大致相符。并案处理的手续完成之后,他取下金针,将清笛尸身放入棺材,摆放成正常样子。金针取下之后血水大量涌出,把柴房污得不成模样,干脆就暂将棺材停放于此,总之这房以后必然是不会再用来堆放柴米了的。
      一切忙完已近酉时,又是快一天没吃东西。中午空腹饮酒,本就伤身子,林林总总加起来,胃已然承受不住。江宁女将养了半个多时辰也就好了,给他们弄了一顿晚饭。虽然仓促之间并无甚好东西,在展白二人眼里,已是珍馐。江宁女以命案甚重,接下来几天还有得忙为由,早早地就赶他们去睡觉。展昭住客房,白玉堂自然是要回自己房里。但白玉堂到自己房里呆了没一会,就觉闷得慌,瞅准了江宁女还在前面酒坊里照顾生意,三步就钻进了客房。其时展昭本就累得很,正准备解衣睡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床上多了一只人形耗子。总是开封时白玉堂占猫窝已成习惯,展昭并无多大惊怪,由得他去了。
      岂知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本来潜意识里在盘算案情,自然就要想到李惜寒花冲莫然诸人。想到别人也就罢了,想到李鹤轩与苏青时,不知怎么就忆起昨晚在地道中无意窃听的一段旖旎。模糊间又由清笛想到暖箫想到绫君,然后……
      然后就这样了。
      展昭揉搓着面颊。和绫君一事已过去三年,那夜究竟如何早已忘记。绫君虽情根深种,他却只能狠心斩断。然而即使对绫君无意,也不该梦见她是这般可怖的样子。展昭颇为不解,只好当这梦是胡扯。可是还有一点:那个最后劈开阴霾的是什么人?为何会忽然出现,却不等他看清是谁,梦便醒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展昭一惊,低头看时,他却只是又翻了个身而已。不过这么一翻就占去了大半个床。展昭为了不吵醒他,身子一缩,贴上了冰凉的墙壁。眼光落在白玉堂身上——那人举手投足干脆利落,笑容绚烂夺目生生要俘了人的心去——难道是他?
      这荒唐的念头一晃即过,展昭暗自笑自己被噩梦搅得傻了。他和绫君再怎么样,与白玉堂又有何关系?然而这么一想,展昭又怔怔地定住了。似乎与白玉堂无关,是让自己很不舒服的一种状态。
      想着想着展昭便盯着白玉堂的睡容出了神。算来两人相识也有一年多了,几乎是朝夕相处,在开封府时他就任性胡闹,出外公干时他也跟着蛮缠,按说早该刻意疏远几分才是。可是不仅未曾疏远,反而不见他时心里有那么一些空落。
      “嗯……猫儿你不睡觉坐着发什么呆……”白玉堂被人这么盯着,睡得再死也该醒了。只不过身边气息太过熟悉,知道并无异状,就只眯缝着眼咕哝了一句。见展昭赶紧甩了甩头,重又躺下,白玉堂满意地笑笑,侧过身子又会周公去了。
      他不知道,展昭虽然躺下来了,也闭上眼了,却直到天亮也没再睡着过。

      “啊——咦猫儿你眼睛怎么回事?”白玉堂睡饱了醒来,坐起身子,懒腰伸到一半就停住了,瞪着展昭那突兀明显的黑眼圈。那被盯着的人心虚地甩了甩头,不发一言,起身想走。要不是他睡在外面挡住了自己,又怕弄醒他,展昭早就出去了,才不会等着他醒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白玉堂下意识地一拦,不悦道:“你怎么回事?昨晚上做强盗去啦?啊对了,我好像记得你半夜三更坐那发呆,现在又这副德性。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展昭如何敢说自己是思量了白玉堂一晚上,更加不敢告知他那个噩梦了——白兄,昨晚我梦见绫姑娘神情可怖,弄得我快要窒息,幸好有人来救了我——天啊这种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白玉堂听了之后会笑得抽过去。要是进一步解释——那人似乎就是白兄你,展某就一直翻来覆去的想你所以没有睡着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毫无疑问白玉堂会拔剑就砍让他永远都睡着。
      因此展昭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呃,展某有些……有些认床,所以没睡好。”尽管这个理由也足够白玉堂大大嘲笑,总比说出实情要好得多。
      果然白玉堂听了之后一愣,随即就是笑到咳嗽,边咳边道:“哟,展大人还认床呢,真是开封府的乖猫儿。以前见你出外公干忙得废寝忘食的,敢情不是勤快,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展昭无奈地看着白玉堂笑得见牙不见眼,心中一阵恍惚。这笑容,这声音,分明就是梦中那助他脱困的人的,难道真的是他?想了一晚也不敢确认,此时不禁喃喃脱口而出:“真的是你么?”
      “什么真的是我?你傻了?”白玉堂自己虽然笑得厉害,耳朵却好。展昭不防他这么一问,唯唯道:“没什么。”说着便要下床。
      白玉堂见他眼光闪烁,显然是有事瞒着,而这事多半与自己有关,哪里肯放他走。他本来坐在床上,抢在展昭要从背后绕下去之前重新躺了下去。展昭吃了一吓,赶忙缩回去。白玉堂还顺便侧过身子面对床外,故意不去看他。
      天已亮了,那命案还需处理,总不能一天耗在床上。展昭没法,叫白玉堂不理,推白玉堂不动,只好咬咬牙半跪起来。见白玉堂并未注意自己,便挪到床尾,想从白玉堂腿上跨过去。眼看着已经成功了一半,白玉堂忽然恶质地一个翻身,无疑是想绊他一跤。展昭猝不及防,本能地想要把重心移稳,哪知白玉堂熟悉他功力,本就使的反方向力。两下里一凑合,展昭不可避免地——摔在了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早做好了准备,倒没被压得喘不过气。只可惜他只顾算力道去了,忘记了计算方向。结果展昭俯压下来,嘴唇刚好贴在白玉堂耳边。
      清晨的男人本就敏感得很。这一下两人都没预料到,顿时愣在那里动弹不得。白玉堂脸上红了一片,热得不自然。若是展昭此时够冷静,甚至能够感知出他微微发颤促成的细小颗粒。但展昭显然脑子已经混乱不堪,唇上的触感除了惊讶万分没带给他任何感觉。
      要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以反应稍微快一点,也许事情不会变得那么尴尬。
      因为做好了早饭却迟迟等不到人的江宁女不耐烦了,气冲冲地走来拎人。一看白玉堂房里是空的,铺盖整齐,那火就更大了几分。好死不死就在展白二人一上一下趴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江宁女怒喝着“小崽子你在开封府闹腾就算了在自己家也来烦展大人!” 一把推开了房门。
      随后三个人都彻底石化了。

      江湖上混的,莫说只是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就是十几个人睡通铺也是正常的很。但对于江宁女来说,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情景更诡异的了。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俩的姿势太过暧昧。看那小崽子被压在展护卫身下,一副魂游天外懵懵懂懂又是满脸泛红的样子,任谁见了都是能有多歪想多歪。所以江宁女在愣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砰地关上门,只留下一句话:“一刻钟之后给我出来吃饭!”
      这关门的声总算是把那两个还有些发呆的人弄醒了。白玉堂狠命伸手一推,却推了个空。展昭早在这之前就翻身滚回了床里,讷讷地不敢回头看。白玉堂待要揍他,可这事分明是自己挑起,又不好下手。听得干娘下了时限,别无他法,只好下了床穿衣,三下五除二地套好外衫便冲了出门,不知找哪个倒霉催的麻烦去了。
      展昭听他走了,这才坐起来,慢慢地披着衣服,系腰带的手顿在那里,一时动不得。此刻回想起来,白玉堂的反应绝对是紧张多过恼怒,似乎——也并不是很反对他的触碰。当然了,这也可以归因于意外二字。展昭可以肯定,如果他这是刻意为之,白玉堂肯定会挥剑戳他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等到展昭心头还是混混沌沌地出了房门时,才想起来江宁女是叫他们去吃饭来着。也不知江宁女现下如何想他二人,这该怎么面对她?正不知所措时,一个伙计跑了过来,道:“展大人,老板娘请你快些过去。”
      “好的。谢谢你。”展昭下意识地答了,跟着他往外走去。江宁女用了一个“请”字,是和昨天一般的客气呢,还是有意识的疏远?
      到得外间,才发现白玉堂已经在那了。他母子两个看到展昭,都没提方才的事,只是一脸的焦急和着恼。白玉堂更是口中嚷道:“岂有此理!等查出来是谁,爷非得掀了那家伙的狗窝!”
      什么情况这是?展昭莫名其妙。江宁女道:“展大人,今晨接到秀秀来信,你看看。”
      她口中的秀秀是钻天鼠卢方的夫人闵秀秀。卢夫人致信给江宁女,多半是为了白玉堂,总之是家事,为何要他看?展昭满腹疑虑地接过来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十天前与展昭白玉堂分手后,四鼠陪同赵虎马汉二人押解庞煜上京受审。公孙策接到白玉堂的信,知道了他们的行程,算得最多四五天,庞煜就该到京。哪知他们一行七人竟然迟迟未到。派了张龙王朝去迎时,却在距开封城几十里远处发现了争斗痕迹以及四鼠的烟花残骸。闵秀秀在陷空岛等得不耐烦,发信到开封府问知情况,又惊又急,只好一封信投到江宁,希望江宁女帮忙找找展白二人告知此事。她可不知他二人正好就在江宁酒坊。白玉堂气急败坏地来找江宁女解释,还没开口,那信鸽就落了下来。等看完信,哪里还记得刚才的事情。
      “婆婆放心,四位哥哥是替了展某的差事才遭此劫,展某和白兄自当彻查此事。”展昭交还信件,正色道。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道:“当时劫庞煜就是李惜寒和苏青两个,对不对?要我说,这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话是这样说,可是白兄,李鹤轩、李惜寒、苏青、莫然,甚至花冲,这五个人都至少被你或者我在前两天才看到过。当时劫庞煜和暖箫,是李鹤轩、李惜寒与苏青三人,而他们比我们要早到江宁,他们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花冲轻功虽好,手底下却不见得多厉害,抵挡不了你四位哥哥联手。而若是莫然下手,他应该不会留下这么多明显的痕迹。毕竟劫的是钦犯,岂可如此明目张胆,给自己惹麻烦?”
      “依你说,倒该是谁?”白玉堂不服气地反问。
      “展某不知。”展昭老实回答。
      “哼,废话。”白玉堂不屑地瞪着他,忽然又想起刚才房里那情景,不禁瞪得更厉害几分。然而那轻吻一闪而过,他即刻想起另一回事来——前晚地道中展昭双手撑壁圈了他在身前,也是这种淡淡尴尬,而那时李鹤轩与苏青正是情浓,他们提到过一个人。
      “猫儿,”白玉堂慢慢地道,“前天晚上,李鹤轩和苏青提到过什么人来着?”
      “前晚?”展昭想起那一刻也是心下一阵悸动,忽然睁大了眼,“你是说,涂善?”

      “先吃早饭吧。”江宁女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由插了句。
      三张凳子占据了方桌的三边,江宁女率先入席,坐在了中间。展昭和白玉堂都是一愣。昨日的晚饭,是白玉堂坐在中间的。眼下江宁女刻意将他们俩隔开,是什么意思?不过白玉堂对此并无意见。他不愿再想早上那自找的麻烦了。要是展昭坐在自己旁边,恐怕这饭吃不好。展昭却觉得,这位置由旁边变成了对面,只怕更麻烦。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江宁女见他们彼此回避着对方眼光,只埋着头一动不动,便出言相斥,“还有一大堆事,吃不吃饭啦?”
      气氛总是有些别扭,只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却变得格外漫长。江宁女来回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好在这种时候,总会有点什么来打岔。眼下就有个捕头,在这氛围下充当了一早那只信鸽的作用。
      “展展展展大人……”他跑得气喘吁吁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追着他咬,“出出出出事了……”
      “别急别急,什么事慢慢说。”展昭立马站起来去扶他,省得他喘得狠了在白玉堂面前吐出来。
      这捕头正是前日冲着展白二人叫“尔二人涉嫌杀人沉尸”的那位,姓王,自从见了他二人功夫,便钦佩得了不得。毕竟展昭在吃公门饭的一干武职人士中是个传奇人物,猫鼠斗也早传得沸沸扬扬。昨日展昭去找人记录清笛一事,这王捕头刚好没在,事后听说,捶胸顿足得仿佛错失了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眼下出事,别人都恶心得瘫软在地,只有他自告奋勇地过来报信。
      喘了好大一阵子,王捕头才道:“前天早上那花船不是起火了么,船上的人也都化作白骨。展大人您走了之后,我就带人下去打捞。清点了一下,共有十二人死亡。加上昨天的清笛姑娘,一共是十三人。清笛姑娘尸身是停在这边柴房里,而那十二人的尸骨停在义庄。今天一大早,我又带人去那查看,想知道他们究竟为何一死就血肉尽失。哪知进去一看,本来只是十二具骷髅,却多出来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仔细看看,竟然是心肝脾肺肾诸物,零星散布在尸骨上……”他说到这里直欲作呕,又缓了好一阵,“……那案上摆着一颗人头,瞧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属于那人的。我……我好半天才敢走近去看,那面容,竟然是清笛姑娘。”
      “什么?”展昭和白玉堂同时叫道。清笛反正已死,尸体被捣腾成什么样子,那都罢了。可是清笛的尸身明明在江宁酒坊,她的头颅怎么会出现在义庄?
      两人对望一眼,直奔柴房。门还是关得好好的,棺材也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白玉堂皱了皱眉头,伸手揭开棺盖,不由倒抽一口气。
      棺材里是空的。清笛的尸体果然已经不见了,一丝儿痕迹都没留下。
      酒坊后面不大,柴房离客房并不算太远,有人来搬尸体,他们三个高手,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要说一时大意中了迷香什么的本也说得过去,可是展昭昨晚明明是几乎一晚没睡!这样都听不到响动,太不合情理了。
      “先找哥哥,还是先处理这事?”白玉堂转头问。
      展昭眉心深锁。从苏青李惜寒劫庞煜开始,他们就一直处于被动,这两件事都重要,却无法同时办。
      “先去义庄看看再说。”许久,展昭才开口。
      白玉堂盯着空棺,默认了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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