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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药方 ...

  •   春日暖化了南方,三月草长莺飞时温绪之掏钱还清了墨家欠铺面的钱,还给那些吃了药丹病倒的人家送了贴补,都是由墨沉霜独自入内,温先生就站外边儿等。
      那些人家大概都知道墨揖山的所为,虽知墨沉霜的无辜,却也给不了好脸,年轻人将冷嘲热讽当面哭骂都受了,他得经历这些,咬着牙跨过去,就是坦荡的前路。
      他心里难受都不在明面儿上露,温绪之很心疼,但他从不会主动问,只是温柔又安静地抱抚过去。他们一宿宿地相拥,紧抵在一起,都要闻着彼此的味道挨着彼此的温度才能合眼。
      两人去了趟桂禺郡,拿到了胡守业上交的那张药方,赶回镇上那日浓云低压,看着是要下雨。他们先还了马车,而后没做停留,去找了一位镇上的郎中。这郎中原是墨氏药堂里的坐堂医,墨家出事后自立了药铺,医术是信得过的。
      那郎中原本对墨沉霜和此事颇为抗拒,这是明摆着的深水,他不想跟着蹚。但墨家这小子身边的这位先生看着气度不凡,亲口允了无事,郎中才接过方子来仔细地看了。
      其实这方子并不是原本的那一张,而是温绪之在郡里档房内手抄的。温先生历过风浪,知道未雨绸缪的道理。
      那郎中将方子反复看了几次,都没看出什么不妥。
      “若是完全按照这方子上的药来,那药丹想来是补身的好东西,”郎中手捋胡须,思索着道,“不该有并发疑症。”
      温绪之将那桌上的药方捡过来,和墨沉霜无声对望一眼。墨沉霜站在温绪之身侧,微微前倾道:“您笃定?”
      郎中缓缓点了点头,又稍微犹豫,道:“只这一味飞龙掌血,有活血散瘀的效用。若是无病,是不宜用在药丹里的。”
      墨沉霜问:“但不致死?”
      “自是不致死,”郎中睁大了眼,道,“就是用多了也与镇上人所现的症状不符。”
      温绪之和墨沉霜又问了些别的,最终明白过来,这药丹确有风险,但吃了就病不至于,更不该这样闹出人命。那么这其中便有环节出了问题,他们得等扈绍陵的消息。
      两人往外走,墨沉霜才开了伞,就听那有人在旁侧道:“飞龙掌血是九黎族山中的药物,多取其根,然而仍有小毒,性极温,有的女子服用了怕是会现骨痛血崩之症。”
      听得出是个女子,但声音微低冷清。伞下的两人回头,就见那屋檐下站了个人,穿着素采色的小裙。隔着雨看不清面容,但这人背着个挺大的竹篓,乌黑的发辫垂下来,都濡湿了。
      温绪之和墨沉霜停在原地,温绪之抬了抬袖,和这姑娘打过招呼,互换姓名。
      女子道:“我叫桑衣。”
      这是九黎族的名字,正应和了她的花头帕和颈间的谢垛尼。桑衣微微跨步,人微微淋着雨,但走出了暗处,露出一双微挑淡漠的眼。她很年轻,但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桃李年华的羞俏或者纯澈,就是平静,无波无澜。
      她看了看墨沉霜,道:“我认识你。”
      墨沉霜挑了眉,他如今在外面总是沉默多些,并不答话。桑衣道:“你是尤羽乌卡的朋友。”
      墨沉霜点了点头,算是与她打过招呼。桑衣对两人道:“你们在追查药丹的事。”
      “不错,”温绪之微笑,“桑衣姑娘耳力过人。”
      谁知下一刻一只细白的手就伸到了他面前,桑衣的袖是半挽的,腕间带着银镯。她任由雨点砸在她的手臂上,道:“能把那方子给我看看吗?”
      温绪之看着她,眸光略带深色。桑衣就这么伸着手,平淡地道:“我虽是女子,但懂药理会问诊,我可以帮你们。”
      温绪之的手缓缓伸入袖袋,身旁墨沉霜用鼻音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既是滇阳寨的人,在此处做什么?”
      “卖草药,”桑衣微微转头,用下颚示意向背后的篓,“以前也卖给墨家的药铺过。”
      温绪之拿出手抄的方子递过去,桑衣看得快,竟一一将每样草药都做了详介。这些她全部熟记于心,说出来时根本不需要思考,温绪之饶有兴趣,觉得这样的医者很少见。
      “那郎中说得没错,”末了桑衣将那纸叠好还回去,道,“这药丹用的都是玉山和不庆山的九黎草药,的确冒险,但绝不至如毒药一般。”
      “桑衣姑娘是杏林之才,”温绪之接过方子,“多谢了。”
      “无事。”桑衣扬了扬头,露出小巧的下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仿佛是个很冷淡的人,道:“日后若是需要可到寨中寻我,愿意效劳。”
      墨沉霜也很漠然,面上无法让人读出喜怒。他道:“桑衣姑娘仁心,实在难见。”
      “你怀疑我。”桑衣挑了挑眉。
      墨沉霜笑,道:“好人不多见。”
      “我也许不是什么好人,”桑衣偏了偏头,“但是......”
      她仿佛忽然生出了一点焦躁,在原地轻轻跺了下脚,溅起些积水。她低头看了眼,道:“我在乎这件事。”
      “若是姑娘不介意,”温绪之微微抬手,“不才可否请教原因?”
      桑衣看温绪之,稍微沉默了一下。这个青衫消瘦的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大乘有很多读书人,桑衣听说过他们的样子,今日算是见到的第一个。这人不咬文嚼字,但他太温润,桑衣知道他有锋芒,但不会露,她甚至本能地想要瑟缩,不愿对上这样的人。
      她道:“草药都是墨家药铺高价从滇阳寨和千蚩寨买的,虽不知是什么用途,但其实我们这是......”她思考了一下,“助纣为虐。眼下是官府不追究,可东西是从九黎族出去的,日后许落口舌,也不能让人都这么不明不白地病着或者死了。”
      女子的背脊挺得笔直,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双肩能扛起什么。她和温绪之对视,道:“况且,”她垂了片刻的眸,“我爹就是接了这活儿,在采药时滑了脚,摔死了。”
      温绪之和墨沉霜即刻道了节哀,桑衣只摇摇头,似是已经走出了这场悲剧,又像是心如死灰。
      她此时站在檐下,但她全身已在冒雨过来的路上被浇透了。额发滴了水下来,正滚在她鼻梁上,顺着向下滑,一直到嘴唇,她感觉到了,轻轻地舔了下。
      她道:“不想让我爹死得不明不白罢了。”
      雨有转小的意思,淅沥间露了点天光,桑衣的五官这才清晰地露出来。她很漂亮,但那双眼也的确淡漠,瞳色很浅,像是琉璃般压在细弯的眉下。
      她似是不打算再留,紧走了几步上阶。她的发辫长垂股下,里面编着五彩的绳。
      “我多在寨里,你们打听一下,不会找不到。”她摆了下手,道:“再会。”
      人已消失在药铺堂中,墨沉霜就握上了温绪之的手。
      “不准看。”墨沉霜牵着人,道:“不喜欢你盯着别人看。”
      “没盯,”温绪之知道这人吃了味儿是什么后果,立刻回握过去,道,“回家啦。”
      墨沉霜嗯声,两人并肩慢慢地走。他手中的油伞微偏,自己湿了半肩,但温绪之是淋不着雨的。他垂眸看见了细雨坠青砖,小巷中有山茶香气,温先生就在身侧,和他十指紧扣,就觉得有点恍惚。
      管他前路多么漫长艰难,他要的都在这里,已经够了。

      两人归家时从镇上买了些枇杷,都是这时节才下来的。商街上人不算多,他们挑得仔细,多装了些。
      结果走时又遇着了桑衣,那背篓中已经空了,草药大概都卖给了药铺。三人正好站在丰客酒楼外,桑衣抬头看了看那阶上的门匾和灯笼,有点踌躇。
      她想了想,问:“这是卖大乘菜的地方?”
      墨沉霜点头,此时雨已歇了,他正垂头收伞。桑衣又问:“好吃吗?”
      墨沉霜想了想,诚恳道:“还不错。”
      桑衣点头,垂首摸了摸腰侧绣着虫鱼的小袋,大概是在算钱。钱是够的,时间也还早,她就进去了。温绪之和她道别,墨沉霜正抛了铜钱给另一家小贩,又称了些青枣。
      他提着东西,伞夹腋下,还能腾出另一只手牵温绪之。温绪之看得只笑,最终还是没打击这人的积极性。
      眼看商街就要到尽头,有孩童笑闹着跑过去,是在追蜻蜓。墨沉霜看见了客家的小儿子,抬眼果见后边儿跟着锦袍精神的客崇楷。
      两人自墨家出事后就没如此打过照面,这么一顿,眼神既已对上,就得打招呼。然而这很尴尬,至少客崇楷看起来很别扭。
      他自是无可能再叫墨沉霜“霜哥”的,他略微抬手,道:“墨公子,温先生。”
      温绪之没说话,墨沉霜颔首,也改了称呼,道:“客公子。”
      患难见真情,能帮忙的极少,落井下石喊打痛骂的多些,但大部分就是默不作声地分了途,悄悄躲开的。客崇楷就是如此,他既不会再与墨沉霜做朋友,但也没有揭伤疤或者难为人。他只是选择快速地离开,冷眼旁观,这才是世人常态。
      他也是跟在墨沉霜后面跑着长大的,曾经的“霜哥”叫得是心服口服,但那是因为墨揖山的镇上的首富。客崇楷是很论出身的人,如今墨家倒了,他就不再认得墨沉霜这个人。只不过他原以为墨沉霜会自此消沉,谁知此刻墨衫挺括,整个人看着年长了几岁,眉眼间锋利又深邃。
      客崇楷并不知道自己胸腔里的波动叫作嫉妒,他只是急切地想找到比得过墨沉霜的地方。他道:“墨公子,许久未见。”
      墨沉霜微笑,并不接话。客崇楷不喜欢他这幅温宁的样子,道:“墨公子可还是在怪我未曾出手相助?”
      墨沉霜怎会不知这小子是在借此讽刺,他不在意,只是在雨后的微风里生出了一点调侃的心思。他摇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为我命,非寻常人可阻可改也。”
      他故意将话讲得文邹玄乎,就是逮着客崇楷大概听不懂。温绪之在旁边听着,倒觉得年轻人将自己偶尔掉文袋的样子学了几分去,情不自禁抿了笑。
      客崇楷果真没太理解,但他听那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说就算他当初想帮忙,也帮不上。他皱眉,下意识地问:“那谁才是阻改你命的人,温先生吗?”
      “正是,”墨沉霜笑着道,“非温先生所不能也。”
      客崇楷不知前事,也不懂温绪之是谁,有什么能耐,他就觉得温绪之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他觉得自己被贬低了,有些生气。
      “果真不比从前了,”他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道,“墨公子跟着温先生,竟还学会了逞口舌之快。”
      “嗯,这不是一落千丈么。”墨沉霜声音低沉,缓缓敛了笑。他像是顺着客崇楷的话说,但又像是警告。
      “我们许久未见,墨公子说话冲,就是还在怪我。”客崇楷碾了碾脚下,道:“我爹娘吩咐离你远些,休与犯了律法的罪人往来,也莫沾了祸事,我是长子,得听家里的,所以没能见你。”
      此时已全然云断雨收,胧晴缓现。墨沉霜看着客崇楷,仿佛能透过这少年而看到很多人。他点点头,像是在与什么和解,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这一句是客崇楷没想到的,因他原本也不是在道歉。可墨沉霜稍微侧身,吩咐小孩似的道:“快归家去,你与我再多说几句,就是忤逆父母了。”
      “你!”客崇楷被咽了一道,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人撞在背后,猛地踉跄了一下。
      露出来的人身上湿透了,额角都是血,顺着脸还在流,一只眼也被打肿。他跌撞着翻倒,又奋力爬起来。道上的人纷纷后退,夹着有女子尖叫起来,场面杂混,墨沉霜已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蓦然握住了温绪之的腕,后退开距离。他挡身在温绪之前面,手也丝毫不松。
      摔倒的人攀着边上摊贩的板车勉强站起了身,他穿着短褐,那衣破碎,背后的几道看着竟像是鞭痕。周围人无一上前,原本路中间的客崇楷也退到了墙边,警惕地看着。
      这人爬起来,捂了捂头脸上的伤。他嘴里胡乱地说着“救命”,向前一抓,却墨沉霜抬臂拦住了。
      “救、救命......”他挂在墨沉霜的手臂上,身体又滑下去。他这会儿大抵都不认人了,说话时嘴里有血流出来,露出后面牙齿间的豁口。
      墨沉霜只看了一眼,回头对温绪之低声道:“被人打的。”
      温绪之皱眉,急促道:“这位壮士?”
      这人无法回答,先喘了几口气,墨沉霜给他撑着。他睁着的那只眼很涣散,和着血沫道:“杀人了......他们......千蚩寨,九、九黎族,他们......他们杀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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