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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帕子 ...

  •   第二日尤羽乌卡没有来,他和许佑安约好了三日后再去温绪之处,这几日就呆在寨里了。许佑安还在布庄的铺面里看店,他如今不愁吃饭了,算账也利落,就是温先生布置的书还没读完,就站柜后看。
      午饭就是两个白薯,才啃一半,就被拍在了肩头。许佑安一口差点没咽住,回头就见了张花朵儿似的脸庞。
      许佑安一惊,差点将那柜上还没吃的一个白薯撞下去。那白薯滚了两圈,正停在曲嬉桃手边。
      曲嬉桃手指白细,还攥着轻红色的帕,将那白薯拦住了。许佑安垂眸,又忽地觉得盯着姑娘的手看有失礼数,就挪开了眼。
      他记住了曲嬉桃昨日的话,那句“小姐”生生咽下去,他道:“嬉桃。”
      曲嬉桃将那白薯推给他,道:“许佑安。”
      她今日小衫长摆,人很娇嫩,脸上虽没有表情,但看着比昨日心情好了点儿。许佑安接了白薯,道:“多谢。”
      店里安静下去,两人相熟,但还未独处过。许佑安咽下嘴里的白薯,见曲嬉桃看了圈,大概也觉得尴尬,小声道:“尤羽乌卡今日没来。”
      这话不是个问题,许佑安就没有答话。谁知曲嬉桃又转回身,看了看那白薯,问:“能给我吃一点吗?”
      许佑安将白薯拿起来,曲嬉桃伸出手,掌心五指都光洁得不像话。许佑安递东西的动作一顿,慢慢地白薯放上去。曲嬉桃道了声谢,拿着白薯提裙坐到了门槛上。
      还伸了双腿出去,娇色的裙摆下露出了绣着彩螓的鞋,还可见一点点雪白的罗袜。但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有教养,咀嚼时不会露齿,不紧不慢的很恬静。
      这会儿没有下雪,街上没有行人,门前厚厚地覆着白。许佑安在背后看了一会儿,转到曲嬉桃身边坐。
      他的那个白薯早吃完了,就拿出书来看。曲嬉桃侧脸看了看他,忽然伸了手过去。
      她将多半个白薯在许佑安眼前晃了晃,道:“我饱了,你吃吧。”
      小巧的牙印就在眼前,许佑安人先愣了,问:“就,啊?我吃?”
      “啊,”曲嬉桃露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嫌弃我啊?”
      “没有。”许佑安忽地将那白薯拿过去,动作急得跟抢似的。他道:“就问问。”
      曲嬉桃转脸看着庭前雪,许佑安拿着那白薯,又放下另一只手里的书,改成双手捧着,接着曲嬉桃咬过的地方接着吃。其实他知道曲嬉桃性情爽辣,这样的分食大概不止针对他一人,然而他还是在那细软面糊的口感尝出了甜香的滋味。
      许佑安看不太懂曲嬉桃,因为他从没有和任何女孩打过交道。这小姑娘和镇上不少年纪相仿的人都是朋友,不拘小节的性子有辣味,但也会说几句就掉眼泪。就如昨日,娇滴滴的看不出当日在丰客酒楼为他出头的仗义。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曲嬉桃忽然看向他,道:“许佑安。”
      许佑安嘴里还有白薯,闻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曲嬉桃看了他一会儿,风旋啸而过,她轻轻地揣了袖,缩了下脖子。
      “许佑安,”她道,“我有事问你。”
      许佑安道:“你说。”
      曲嬉桃问:“你如今是不是还跟着温先生读书?还有尤羽乌卡?”
      “是。”许佑安垂眸的手剥着白薯外层被烤得炭黑的皮,他剥的不怎么稳,那是少年不宁的心神在作怪。
      “那,”曲嬉桃没看见他的窘迫,正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巾帕,问,“你见着霜哥了?”
      许佑安将剥下来的白薯皮放手心里,“嗯”了一声,道:“见着了。”
      曲嬉桃将那帕子又展开,问:“霜哥还好吗?”
      “挺好的,他......”许佑安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咳了一声,更像是清嗓子,总之没让曲嬉桃察觉出异常。他是苦大的孩子,十几岁就出来摸爬滚打,懂的人事比寻常少年多一些,已经觉出墨沉霜与温绪之之间有什么,但他摸不清曲嬉桃对墨沉霜的感情,就没有说什么。
      他道:“霜哥如今住在温先生处,看上去已从之前那事里走出来了。”
      曲嬉桃点点头,蜷起腿,将胳膊肘放上去,托着腮看着门前的雪地。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地问:“我想问你,你昨日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温先生或者霜哥教你的吗?”
      “不是,”许佑安将最后一口白薯放嘴里,道,“是我自己知道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早懂事,这话是不错的。许佑安平时并不是喜欢说出心里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何,面对曲嬉桃,他并没有那种窘迫和不安,他不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他只是陡然生出了一点不在乎的感觉。
      曲嬉桃侧目看他,等着他说下去。
      许佑安想了想,咽了白薯,先道:“世态炎凉,富贵聚人,贫贱独身。”他将那白薯皮碾在指尖,道:“尤其是长大后,总是这个道理。你说你父亲......曲老爷不愿帮忙,墨揖山犯的是杀头的罪,曲老爷若是帮,那就是和官府律法作对,不帮,又难免落人口舌,连你也如此想。所以,凡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没给人讲过道理,说得不是那么条据清晰,但曲嬉桃大概听懂了。她微怔地看着许佑安,点了点头。
      “同样的话放在墨揖山身上也没错,”许佑安垂了垂眼,盯着雪道,“他给你买风筝买绢花,这样的关爱,我想他没有作假。但他与官府勾结,骗了镇上众人的事也是真的。买给你的风筝和绢花抵不过他的罪,那么......”
      他稍微停顿,曲嬉桃立刻睁大了眼,要他说下去。其实她没想到许佑安能如此一字不差地记着她昨日说过的话,还有点儿惊讶。
      许佑安莫名耳边有些热,继续道:“那么他的其他所为也并非代表他对你好时不是出自真心。”
      “世间事,”曲嬉桃放下脸侧的那只手,问,“皆如此吗?你昨日说的。”
      许佑安道:“大多吧。”
      曲嬉桃问:“那霜哥呢?”
      “霜哥是好人,”许佑安缓缓道,“他不该被墨揖山连累的。”
      “是温先生救的他,”曲嬉桃的眼角有一点泛红,“对吗?”
      “对。”许佑安摊开掌心搓了几下,道:“因为温先生也是好人。温先生教我,也教尤羽乌卡,但他不收束脩,他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他教我莫欺少年穷,让我别认以出身定天命的那个理。”
      白薯的皮化了黏腻在他的手心,怎么也弄不干净。许佑安合拢手掌,包裹着这黏腻,想抓把雪。但曲嬉桃先抽了帕子过来,纤指抓了他的手腕,给他擦拭干净了。
      姑娘的指尖隔着那软帕贴在他手上,是从未有过的触感。许佑安抬起眼,然而就是这个动作,就已经用掉了他的大部分勇气,他甚至能模糊地觉出自己眼皮的颤抖。就在他面前的曲嬉桃垂着眸,每一根睫毛都能让他看清楚,甚至还有那唇上的纹理。曲嬉桃身上带着白薯的甜味,许佑安闻到了,就觉得已经过了界。
      心跳时的剧烈他感受到了,然而他并不敢面对。这个和他天差地别的姑娘一颦一笑全部走马灯似的跑在眼前,让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震惊又酸涩,带着不敢置信,又无比急切。
      那帕子最终被曲嬉桃放到了他的掌心,许佑安托着这轻飘的嫩色,曲嬉桃说的话他也忘记了,又或者根本没有听清。直到曲嬉桃起身告辞,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有那帕子还在手心,像是为了证明时才心间的悸动。

      新年后许佑安又与尤羽乌卡恢复每日到温绪之那儿去读书,有时会在布店中见到曲嬉桃,但一直没能再像那日一般独处。雪就要化了,曲嬉桃的帕子还一直在他那里。
      那帕角被小姑娘绣了两朵彩色的花,上面停着只拖着长尾的蝶,这绣样的每一线许佑安都记住了,因早已用指尖描绘过无数次。其实他早就将帕子洗干净并且收在了胸前,他一次次地与曲嬉桃相见,有时还会一起在柜后看书,但每一次他都没能将东西还回去。
      他一直道是没机会,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不舍得还回去。他揣着这帕子,就觉得自己离那娇色俏丽的人又近了一些,这不是肖想,也不是龌龊欲望,而是一种被闷在心底的感觉,已经和镇上的嫩芽一起抽了新条。
      二月的春风一过,入目少了雪白,阳光铺洒,镇上浅青渐成荫。春时九黎族有祭节,这几日尤羽乌卡都没有来,许佑安自己拎着书袋往镜海边上的小院去。他衣上沾了凉露,远远地听见了水声,就知道湖上的冰都已经化了。
      那院里的合欢树已经见了绿色,温绪之正坐在下面,小案都是新擦拭的,墨沉霜已经给抱出了琴。温绪之拨了两下琴弦,在声中偏头和墨沉霜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就都笑起来。
      墨沉霜手中拿着幅丹青,看得很仔细。这是温绪之昨日的新作,年轻人根本没忘记何栀晴的事,这两个月里迷上了温先生的画。温绪之顺着他,还真画了不少,自然都是玉山镜海,还有合欢树和墨沉霜。墨沉霜将何小姐的石匣收到了书房最角落的地方,用木箱挡着,放时还不让温绪之看,觉得这样温先生就是想找也没地方下手。
      墨沉霜将画放一边,凑到温绪之身边,道:“温先生画得好。”
      他的手覆握下去,碰到了温绪之的。那琴声乱了音,墨沉霜蹭着随意动了几下,觉得发现了新的乐趣。
      他在阳光下笑出声,气息打在温绪之颈窝,隔着高领也让人不住地躲闪。温绪之侧目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过去吻了下。
      墨沉霜捏了他的下巴,道:“一会儿不是要来人吗?温先生掌握好火候。”
      “嗯,”温绪之笑,他坐回去,道,“已经够了。”
      “这就够了吗?”墨沉霜俯身,铃铛声登时响在空阔的春意里。
      “不够,”温绪之从善如流,“那也得等到晚上。”
      温先生眼里似乎也融了这时节的暖色,那目光温柔得让墨沉霜受不了。他给人扶正了被他蹭乱了的银梳,捉着那柔软的乌发没有松开。
      青色的宽袖拂过手臂,墨沉霜又压了那下面微蜷白皙的指。温绪之由他扣着,在风来时略微耸了下肩。
      他其实并不觉得冷,但带着墨沉霜体温的绒衫已经搭了过去。温绪之拢了衫,在那深色下显得更加白皙柔和,他探握过去,在袖下牵了墨沉霜的手。
      许佑安站在乡道的弯处,看不清温先生的正脸,却见墨沉霜将外衫脱下裹过去的那一下。墨色的袍在风中摆动,被墨沉霜抬手压了,温绪之得以抚平边沿。然后温先生伸了手过去,也不知那袖下有什么,让墨沉霜凑过去,轻轻地笑起来。
      墨沉霜侧脸柔和,垂眸时带着些讨好和小心翼翼,这是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的表情,至少许佑安没有见过。而温先生温润,但与墨沉霜凑一起说话时的神色也与平时不同。总之许佑安读得明白,合欢树下的两人正在一处,而且不只是好友那么简单。
      许佑安攥在自己袖口的指缓缓松开,他正站在变化中央,少年总要有抉择。他原来觉得自己没有出路,后来遇着了温绪之,又跟着闷头读圣贤书,如今发觉自己到底还是凡人。他心悦的姑娘和他差着许多,但他瞧见了温先生与墨沉霜,两个男子为世俗所逆,却还在白日亲近,他们如此坦荡,看得人羡慕。
      他原本还想请教温先生有关情爱嫁娶的事,此时看见了这一幅,又觉得不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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