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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舒尘 ...

  •   午饭温绪之还就真做了云腿桂花饭,又配了两样爽口鲜蔬,有茄子,还有道笋。他做饭时墨沉霜一直在厨房帮忙,就和平日一样。
      温绪之问起许佑安,墨沉霜边将勺子递给他边回答道:“人在外间,药都上好了。”
      温绪之明白,那孩子大概是愿意独处,就加紧盛饭上菜。许佑安独留在外面,他听得见厨房里两人说笑,也看得见那青衫温和的先生满室的书。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在午时的阳光里出了点儿汗,然而他埋着脸,下巴都戳到了胸前,更加抱紧了双臂。
      “许公子,”温绪之掀帘出来,道,“净手准备吃饭了。”
      今日阳光好,墨沉霜就将桌椅搬到了院里,三人坐外面吃。相比起墨沉霜的随意,许佑安还是拘谨,上桌时也要等温绪之点头。
      温绪之让他不必拘束,推了碗过去,又问了伤处如何。
      “没什么事了,谢谢先生。”许佑安用筷子戳这碗里的饭,道:“先生,您帮了我两次,我......我想请教您的姓名。”
      上一次在书肆前许佑安也问过温绪之的名字,然而温绪之并没有回答,是因为觉得不必要。然而今日再次遇见,确实不能再有回避。
      温绪之对许佑安颔首,道:“不才温绪之。”
      许佑安咬着筷子尖,点了点头。他吃得很慢,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头也压得低。温绪之注意到了,伸手过去轻点在他的碟边,问:“是饭菜不合口吗?”
      “不,不是!”许佑安立刻抬头,惊慌道:“很好吃,真的,谢谢......谢谢温先生。”
      “那就多吃些。”温绪之没给他夹菜,只将菜往那边推了推。
      他知道许佑安为什么低落,少年低头时双肩向上耸,撑着单薄的衣衫。温绪之心中隐恻,对许佑安微微俯身,轻声道:“切勿为了那些人不快,有句话不才很喜欢,莫欺少年穷。”
      许佑安在木筷的末端留下的牙印儿,他抬起头,见阳光落在温绪之望过来的眸中,柔和得不像话。他像是被鼓励到了,终于站了起来。
      墨沉霜正给温绪之夹菜的手一顿,温绪之也不明。
      许佑安离开座位,对温绪之跪了下去。
      “温先生。”他昂头直视着温绪之,脸上还带着淤伤,两只眼睛里的光不算明亮,但可以让人动容。此时的举动就已经用掉了他的所有勇气和坚定,许佑安道:“温先生,我想求您收我为学生!”
      温绪之闻言一怔,然而许佑安随即磕下头去,又缓缓起身,道:“我出身贫寒,镇上只一间私塾,没有银钱是进不去的。我娘前几年教了我识字,如今能磕绊地读经文策论,墨公子他们也会将旧书赠予我,又多次为我出头。可我还想学更多,我,我还能学更多。”他声中恳切,“先生两次帮我,我仰慕先生文人风骨,想、想跟着您读书做学问!我一定诚真求学,不让先生失望!”
      “许公子,”温绪之已复平静,伸手道,“请先起来。”
      “温先生,我、我是真心的!”许佑安却不起身,紧张地看着温绪之,道:“我想做您的学生,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说不出很动听的场面话,他只是怀揣着一种要寻出路的希望和决心,就像温绪之说的,读书就是穷苦孩子的出路。许佑安根本不认识温绪之,他只记得那日雨中温润的眼,安慰的话,白皙的手,干净的衫,以及那清瘦挺拔的身。这是位读书人,许佑安知道,这是位了不起的读书人。
      温绪之看着他,眸中再次出现了那种深邃的落寞。他觉得胸中有些闷,他甚至有些羡慕许佑安。
      早年的他也是这般,如今却。
      连回首都做不到。
      他叹息一声,对许佑安道:“许公子谬赞了,不才岂敢称风骨二字。”
      说完这句就沉默下去,垂眸像是出神。
      墨沉霜早就放下了筷子,他看着风鼓动了温绪之的袖,那浅青色飘抹开,让温绪之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脆弱。温先生奇异地糅合了温柔和冷漠,他可以在镇上为许佑安出头,也可以像此刻这般漠然拒绝少年拜师的请求。
      墨沉霜看着温绪之,觉出了自己心中的复杂感。他说不上他希不希望温绪之收许佑安为学生,他只想让这一事早点结束。
      他倾身过去,握住了温绪之的手。
      蕙风和暖,温绪之的手却还是微凉。他没有防备,手就陷入了劲厚温暖,他看向墨沉霜,见这人脸上是难得的肃色,也正看过来。
      那手上加了力气,那目光也别于平日。温绪之忽然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将手抽了出来。
      他没有做任何停留,转身向许佑安,道:“许公子,不才断不敢教学他人,如今得称一声先生,也不过是因为不才读过几本闲书罢了。”他伸手扶住了许佑安的手臂,让人站起来,“不才这样的人,担不起你的志向。”
      他让许佑安站好,又笑道:“担不起任何人的志向。”
      许佑安眼眶红得厉害,但最终还是没有再问。这一顿饭接下来就剩了沉默,饭后许佑安坚持帮着收拾,然后便告辞了。
      温绪之送他到院门口,许佑安对他深深地躬身,才离去了。墨沉霜站在温绪之身后,两人又一起站了很久。
      温绪之最终回身往屋里去,墨沉霜亦步亦趋。那书房已能放东西,墨沉霜还做了书架,两人搬了几箱书进去,着手开始收拾。
      “温先生。”墨沉霜打开木箱盖,看着里面数不清的书,终于问出口:“你为什么不收许佑安做学生呢?”
      正将书归置到架上的温绪之回头看他,想了片刻,道:“许公子以读书为出路,大约是想入仕的。”他此时说话很直接,“可我已远离了那条路,怕是无法帮他一把。且我自认学识浅薄,不能为人师表。”
      墨沉霜点头,道:“他是镇上书肆的常客,进不去学堂就在墙外听。”
      “啊,是这样。”温绪之轻轻微笑,问:“所以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吗?”
      墨沉霜道:“不该。”他稍迟疑,“也不是不该,而是全看你。温先生不喜欢,不想,就不要收,也不要再想这事儿。”
      他随手捡了薄手抄本翻开,发现是本诗集,字迹行云流水,略微潦草间劲力不减。他翻回到扉页,见了上面的“温舒尘”三个字。
      他轻念出来,温绪之随之侧目,缓缓道:“正是不才。”
      “舒尘,”墨沉霜声音沉缓,问,“是温先生的字吗?”
      温绪之将手中的书放到架上,道:“是。”
      墨沉霜的指尖点在那两个字上,他触摸到温绪之的字,就仿佛离这个人更近了一步。他垂着眸,问:“是温先生的父母给取的吗?”
      “不是,”温绪之靠在书架边,道,“是我的老师。”
      墨沉霜道:“很好听。”
      这话很直白,还很真诚,让温绪之忽地面上一热。好在墨沉霜没留意,又问:“温先生的老师,在京都?”
      温绪之“嗯”了一声,他又道:“想必是个很厉害的人。”
      才教出了温先生这样的人物。
      “嗯,老师具真才学识,心怀万民。”温绪之微笑,却露出了一点儿无奈的神色,道:“与我不同。”
      墨沉霜抬头看过来,他本想问问温先生的老师是谁,却见温绪之揣了袖,道:“我身心闲散,难成大事。”
      “温先生说的不对,”墨沉霜将那本诗集放到一边,向温绪之迈近了一步,“人生识字忧患始[1],温先生找到了逍遥清净处,于尘世舒意舒心,才是真是的大事。”
      他鲜少引经据典,此时背起诗词,声音沉缓,令温绪之也愣了神。然后温先生缓缓露了笑,道:“故此归去,作个闲人。”
      风透过窗户轻盈地入内,一室书香,两人对望,只觉清净明了。墨沉霜背对着窗,阳光从他身后洒过来,温绪之忽然觉得分不清那金色和这年轻人眼中的明亮,他在袖中蜷起手指,问:“你有字吗?”
      “没有。”墨沉霜轻声回答,似乎有片刻的失落,在看向温绪之时又灿烂起来,道:“不如就由温先生帮我起一个吧?”
      “不可,”温绪之笑着摇头,“这字该由对你举足轻重之人来提,怎可由我?”
      “噢。”墨沉霜这次是真露了失落,然而到底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看着温绪之,就那么看着。
      这目光温先生不知为何也接不住,又转回去面向书架。墨沉霜又站了一会儿,道:“我将剩下的也搬进来。”说着转身出门,脚步挺快。
      他一走温绪之便转了目光,小铃铛的声他也听得见,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那高括的身影迎着阳光走出了门。

      温绪之的书实在多,两人一忙就到了晚上,墨沉霜还留下用了晚饭。而后也不肯走,就和温绪之一人一本书地在住屋对坐,知道窗外已完全暗色。
      然而墨沉霜连眼也不抬,手里拿着先前温绪之那本诗选,看起来非常专注。
      温绪之合了自己的书,才想这人该是因为打架挂了彩而不敢回家。
      “天不早了,”他放书起身,对墨沉霜道,“我再看看伤。”
      他走过去,墨沉霜扬起脸。温绪之俯身仔细地看了,道:“今晚还是要上药的,”他直起身看了眼窗外,“今日不太平,该早些归。”
      墨沉霜正要反驳,却听温绪之又道:“我与你一同去。”
      “啊?”墨沉霜怎么也没想到,问,“你、你与我一同,去我家......吗?”
      “嗯,去你家。”温绪之走到一边,打算备只灯笼,道:“本是做了好事,可令尊令堂见了这伤怕是要动怒。我跟着去,替你解释说明原委。”
      “好啊......我是说,其实,其实不用的。”墨沉霜站起身,道:“我打架与温先生无关,路不算近,温先生......”
      这话落下去,因正在点烛的温绪之回了头,对他一笑。蜡烛的暖光跳跃在很近的距离,点亮了温先生的眸,侧脸被映照得柔和,墨沉霜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还有那皮肤的光滑细腻。
      还能想象那触感。
      温绪之看着他,看起来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问道:“是吗?”
      然后又转身回去,没有再回头。
      墨沉霜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阵,最终没有能回话。
      他知道温绪之问的是什么,今日从见到温绪之开始,他维护的对象就换了人。是那小子先偷袭不错,那一拳打在他脸上,可他后面出的手都不是为了许佑安,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是为了温绪之。

  • 作者有话要说:  [1]:《石苍舒醉墨堂》宋·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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