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百忧》江行云

12、上药

　　墨沉霜毫无防备，被打得偏头，踉跄后退，撞上了温绪之的肩。温绪之也没想到还有这一下，扶着人急道：“墨沉霜，你怎样？”
　　墨沉霜抬头时露出了嘴角的血，他像是在极力地忍耐什么，伸手握住了温绪之的肩。这力道大了点，把人带着推开的动作却还缓和，他看着温先生站到了一边，才伸舌舔了下伤处。
　　“给我看看。”温绪之稍微抬头。
　　站在墨沉霜身后的小子还在咬牙恨恨地骂：“他娘的，敢打老子！真当自己是鹿溪镇的天？”他身边几人也有些懵，没拦住他忽然出手，这会儿都出声劝。
　　墨沉霜回头，却没有动。温绪之的手还握在他的小臂上，他就像是没得到吩咐的犬，再愤怒也不会贸然行动。
　　他不反应，可惜对面那位有些不识好歹。那小子觉得自己得了意，甩开旁人，连墨沉霜祖辈世代奸商的话都说了出来，又将矛头对准温绪之，道：“当你是什么东西，读过书了不起？穷酸书生！游手好闲地管人事！”
　　许佑安的身体在颤抖，想冲上去却被温绪之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面不改色地挡着许佑安，却松开了握着墨沉霜的手。
　　那小子要离开，却被墨沉霜挪步拦了路。墨沉霜抬手用拇指轻抹了下嘴角，瞥见了指腹上的红，又看了眼温绪之，道：“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抬起一脚就踹在那小子腹部，任他呼痛地往后摔下去。这人翻了，周围那几个却也不敢上前，因为都看到了墨沉霜的表情，知道墨大少这是真发怒了。
　　地上那小子手脚并用，想爬起来，却被墨沉霜一脚蹬在胸口，疼得只能闷哼，又跌回去。他想后撤，却被墨沉霜踩住了小腿，没能爬出去。
　　墨沉霜俯身，照着他脸上也来了一拳，道：“这拳教你做人，偷袭算什么本事，要正面刚我随时奉陪。”
　　这一下打出了鼻血，墨沉霜甩着拳，道：“我就在鹿溪镇横着走了，你能怎么着？”
　　被他打的小子说不出话，想捂口鼻却没力气。他也就有偷袭的本事，功夫根本不及墨沉霜，年纪也吃亏，这会儿慌了神，开始求饶。然而墨沉霜揪住了他的领口，道：“这拳是替温先生打的。”
　　说着就又是结实的一拳，听着比时才那下还要使劲，铃铛声疯狂地响动。那小子颊边都青紫了一片，垂着头真是服了。温绪之有点儿惊讶，想上去劝两句，却见墨沉霜已经起了身。
　　“下次做个人，爹娘不教你好，你霜哥来。”墨沉霜怕着掌心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骂骂咧咧又不敢抬声的小子，道：“下次再让我遇见，我就打得你连声儿都出不来。”
　　那小子被另几人扶起来，才想走，墨沉霜又伸了手过去。
　　“慢着。”他侧过身，“给人赔不是。”
　　“墨沉霜，你、你疯了吧！让我们给这小叫花......”时才被打的小子捂着下巴，话说一半竟硬生生改了称呼，“这小子赔不是！”
　　“没错，”墨沉霜慢条斯理地抱起双臂，道，“还有温先生。”
　　温绪之并不会计较，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都这样淡然。但他也觉得许佑安的事儿没过去，于是将许佑安推到自己身前，对着几人露出了等待的意思。
　　打不过才是这儿的硬道理，那几个少年看了眼墨沉霜，就对着许佑安微微躬身。温绪之一手还轻扶着许佑安的肩膀，这会儿能觉出这孩子还在颤抖，但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收回了手。
　　那几人又对着温绪之弯腰，温绪之毫不在意，退后一步示意他们赶紧走。等人都走干净了，他又转身看向墨沉霜，道：“再给我看看伤。”
　　墨沉霜“嗯”一声，轻轻地矮了身。温绪之看那嘴角的伤口带血，登时就皱了眉。
　　“温先生。”墨沉霜低了声，时才的怒气和锋利再见不得一点儿。他看见温绪之皱眉，忽然有点紧张起来，道：“不是我先动的手。”
　　“我一直在呢，都看见了。”温绪之颇为无奈，这少年的关注点让他露了笑，安慰道：“今日事是他们活该，并非你鲁莽。先到我那里，这伤得处理。”他又看向许佑安，“许公子也一起罢。”
　　墨沉霜抿了下嘴，弯腰帮温绪之提起了时才被放下的云腿。温绪之本想自己来，他却微抬了手不给。
　　三人一起出了巷，许佑安应是先前受的伤挺重，走路有些慢。好在这处离温绪之的住处并不远，慢慢走也不会很久。
　　街巷并不宽，温绪之本与许佑安并肩，却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墨沉霜挤撞了一下，抬头正见这人有点不愉悦的样子。墨沉霜嘴角带伤，面露不快时显得很委屈，温绪之忽地笑了一下，往边上挪了步，让他走在自己和许佑安之间。
　　那边的许佑安忽然再不能靠着身侧的青衫，也有些不习惯，侧身看了一眼。然而墨沉霜不理，还拿身挡着，没有让温绪之看到许佑安的眼神。
　　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铃铛声似乎很和三人脚下的节拍。这会儿都快到正午时候，阳光落下来，墨沉霜的阴影落在温绪之肩上，温先生还是很平静的样子，那睫毛接着光，显得非常轻盈。
　　墨沉霜忽然有点受不了，掂量了下手里的东西，问：“温先生来镇上买了什么？”
　　温绪之一怔，随即不知为何轻咳一声，道：“买了些云腿。”
　　墨沉霜闻言有些惊奇，因温绪之的口味一向清淡。他问：“怎想起买云腿了。”
　　“想......”温先生难得迟疑，紧接着道：“想做些云腿桂花饭，听闻是鹿溪镇特有的菜式。”
　　眼看着院门就要到了，此处的风微凉，还能听见静海边的水声。温绪之紧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先去开门。”
　　墨沉霜也加快脚步，再次舔了下伤口。

　　温绪之扶着门，侧身让两人入内。墨沉霜不用说，只是许佑安很犹豫，还是温绪之正式点了头，他才迈步进去。
　　檐下还对着不少书箱，这都是已经挪了一些到书房里去之后了。温绪之带着两人进屋，让他们别客气。
　　当然，主要是让许佑安别客气。因墨沉霜已十分熟练地坐在了窗前。温绪之让许佑安也坐，自己去拿来了药箱。
　　结果出来时发现这两人离得老远坐，让他站在当中，还真有些左右为难。
　　最终温先生还是选择了伤得更重的许佑安，走过去道：“若是不介意，还请让不才看看伤。”
　　许佑安飞快地收回看这屋的目光，很紧张地抬头。他此时坐着，背还是不肯弯，两只手抓在椅子边沿，温绪之垂眸看了一眼，见都泛了白。
　　他蹲下身，微微仰视着许佑安，善解人意道：“还是你自己来？”
　　那双眼温泽清澈得让许佑安避无可避，他再次收紧手指，道：“我、我自己来。”他声音有点低哑，“谢谢先生。”
　　温绪之笑道：“不必客气。”他将药箱打开，跌打损伤的药都拿出一些，又添了两幅膏药。然后他拿着剩下的站起身，温声道：“若是需要帮忙就说话。”
　　许佑安的手终于从椅子边沿松开了，又变成扯着自己的袖。他局促的目光从那些药和纱布上缓缓过去，又看向温绪之，喃喃道：“谢谢......谢谢。”
　　温绪之摆手，转身向墨沉霜。
　　这一转身才知道墨沉霜一直在看着他们，大概是因为脸上受了伤的缘故，温绪之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哀怨。
　　“我来了，”他笑，然后将纱布和两个小瓷瓶递给墨沉霜，道，“你自己来吧？”
　　谁知墨沉霜并不伸手去接，而是继续抬着脸和温绪之对视，最终道：“你帮我。”
　　温绪之叹了口气，蹲下身拿过了药。墨沉霜俯首看着他，深邃的眉眼掩了一点儿阳光，温绪之没能看清那里面的内容。
　　但这角度不太好上药，于是他伸手轻轻抬了墨沉霜的下巴。那细白的指尖有些冰凉，墨沉霜顺着他的动作，觉得有什么从温先生接触他的地方扩散开，让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那一拳劲儿不小，伤口见了血，估计过几日还要青紫。温绪之给上了药，然而这嘴角的位置不能贴纱布或者膏药，他轻声问：“疼不疼？”
　　墨沉霜垂眸看着他，盯着温先生专注的眉眼和微颤乌黑的睫，心不在焉地道：“不疼。”
　　温绪之没有看他，不知道这人看过来的眼神。他只是皱了眉，道：“别逞强，应是会疼几天。”
　　“嗯，”墨沉霜道，“没事。”
　　温绪之把最后一点涂开，收手时指尖蹭过墨沉霜的下唇。温先生没在意，但墨沉霜却忽然咬紧了牙，下颚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好软。
　　温绪之的指尖，话音，眼神，都好软。还有以前他接触过的地方，初见时蹭在他掌心的嘴唇，发丝，还有腰，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柔软。
　　这柔软并不只是触感，还有一种奇异的温柔。温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墨沉霜到今日也没弄请，你说他逍遥自在，可他时不时就会露出一种沉寂和落寞，可你若说他阴暗也是不对的，因没有比他更随和。
　　温绪之站起了身，似乎是想到许佑安那边再去看一看，然而墨沉霜忽然拉住了他。
　　因他不想让温绪之将这柔软分给别人，这想法是没来由的，但墨沉霜并不否认。
　　“温先生，”他握着人指尖的手没太用力，温度却不低，“我......我今日不是故意打架的。”
　　温绪之没觉得不妥，任由墨沉霜拉着他的手，无奈道：“怎又说回来了？”
　　“今日本想带你去北边儿的蝴蝶泉看看，”墨沉霜有点垂头丧气，委屈地道，“谁知半路上见了那一出，就耽误了时间，正好又让温先生遇见了。”
　　“嗯......”温绪之自是没有说出这一上午的空落，只重新蹲下身去，对墨沉霜正色道：“今日是那几人有错在先，你为许公子出头，这是义气，是令人佩服的事。”
　　他延出笑，看向墨沉霜的眼神很柔和，道：“人生来并非是给他人捉弄作践的，那人既是偷袭，就该想到你会出手。”说到这儿又笑出声，“打得好，功夫不错，若真是打架我也不担心。”
　　墨沉霜觉得自己证明了什么，也笑起来。他还握着温绪之的手，掌中的柔软光滑和这几句话一起奇异地化作一种情绪进入他的胸膛，让他不愿意松手。
　　温绪之在腿蹲麻之前站起身，轻咳了一声，回握了一下墨沉霜的指尖。这一下让两人都回了神，温绪之蜷起手指，道：“中午留下用饭吧，吃点好的。不如就云腿桂花饭？”
　　墨沉霜点头，温绪之又道：“我与许公子不熟，想是不方便。你去看一眼他如何了，是否需要帮忙。”
　　墨沉霜有些恍惚地应了，倒没让温绪之察觉出这恍惚。他看着温绪之往厨房去，青衫轻轻地蹭过桌角。这屋的窗纸透过了阳，微烫的光明似乎尽数落在了那人身上。
　　嘴角这时候才抽痛起来，墨沉霜皱了下眉。他摩挲着手指，偏头笑起来，像是确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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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