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狮子]快跑，恋！》果灯阿珀

5、第 5 章

　　“西园家有两个孩子，相差四岁，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想要男孩的。”

　　是麻烦，宗谷还没听奶奶说完，就已经觉得麻烦了。说到底，这两人怎么会是姐妹。她们的身形天差地别，就算站在一起，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她们想象，至少他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说后者是前者的妈妈，也不过是他出于不愉快的心情说出的玩笑话。不好笑，宗谷冬司自己知道，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妹妹没有同他预期的那样露出笑容。

　　“西园家的人是要都搬进这里吗？”他还是气鼓鼓地说。

　　“你在说什么。”吉乃的眼睛在眼镜下睁大：“我可没说要让谁搬进来，而且也没有住进来的理由，不是吗？更何况，你说那是个没礼貌的孩子。”

　　宗谷冬司无话可说，默默喝茶。

　　总之，西园家的家庭氛围很不好，这点宗谷是知道了。一向听话的姐姐玉子未婚先孕，从来不受喜爱的妹妹则早早就跑去海外，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奶奶是早知道这件事的，但西园家当没有这个女儿，她也就不曾在玉子面前提起妹妹的事。

　　“她一定听说了我的情况……”玉子说，“她肯定回家去了。冬司先生，她还好吗，有没有哪里……”

　　虽然玉子没说完，宗谷冬司却听出玉子想问她的妹妹是不是有哪里受伤。当然有，他却说不出口。玉子会流下更多眼泪是一回事，他不愿参与进去，是另一回事。

　　可是，好像已经晚了。和野猫有过接触后的人，是会惦记上猫儿的。不仅是擦肩而过，而是投喂过，留宿过，看到对方的伤处，会想什么时候会再见到。

　　网上说，NANIKA已经半年没有新的作品了。她是一位年轻的艺术家，也并非是会为了专心大作而放弃绘制其他作品的人。
　　这是豢养。网上又说，你们没有读过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吗？

　　宗谷冬司不喜欢网络，他今天再次确认了这点。他压下了电脑的屏幕，不再摆弄它，它会和往常一样，电量逐渐流失，和时间一同。

　　玉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要和家里联络。吉乃打去电话，接到电话的是玉子的妈妈。

　　“怎么，”奶奶说好是聊聊，嘴上却说，“你连另一个女儿也不想要了？啊，我知道，早就不要了，让她自生自灭。也好，我们家正好还有空房。”

　　先前玉子住到这里，奶奶就是用胁迫的口吻和对方说话，宗谷不了解西园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她的两个女儿性格天差地别，在两姐妹坐在一起前，他是这样想的。

　　猫消失了好一阵。

　　宗谷冬司离开京都几次，每次回来，都会在转角处停上一瞬。下意识出现的行为，没有任何征兆，他盯着靠近墙边的位置，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怕，可怕，实在可怕。狐狸对王子说出的一番话多么愚蠢，竟在他自己身上应验。他连计时器都不曾等过，永远在前行，竟会在比赛消耗了所有后的时刻，想起站在瓢泼大雨中的人，她的脑袋探进冰箱里，从侧边看向他的目光，还有她侧腰上的痕迹，玉子说妹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求饶，她也不哭，踹在她身上的力度永远都不小。

　　“都是我的错。”玉子流着泪说。

　　她永远在重复这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凭众人想象。棘手的安慰奶奶负责，宗谷无能为力。他的生活还在继续，每个人的生活都要继续下去，但不知不觉中，事物一点点发生着偏移，他偶然瞥见奶油黄与亮蓝，都会愣上一瞬。屡次想打开关掉的电脑，还是转身就走了。

　　宗谷冬司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年龄，二十年在棋类的历史上不值一提，他何时从十六岁来到三十六岁，是怎样到达这里的，实在想不清了。直到那日，他在白日的街头再次见到她，才恍然意识到，他曾拥有过怎样的错觉。

　　为了抹去浮游生物般漂入他生活的片段，宗谷冬司做出了努力，一点小小的努力。比如他在比赛时穿上了明快色彩的和服，媒体对此大肆报道，在赛后采访问及此事时，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好答非所问。又比如他买了冷饮来吃，要让自己触碰并还原深夜时刻，以达到和记忆保持平衡，再比如，他离开车站后不再坐车，而是选择走回家。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多年都未曾徒步走过。在车内看到喧闹的游客，行走在街头更觉人多，他试图让自己听见什么，但每一次比赛结束，听力都要好些时候才能和缓下来，除非回家睡上一觉，否则他便始终处于寂静中。

　　去其他城市旅行有什么好玩的，宗谷冬司不知道。早年他也被会长带着去到处参观，每处风景虽是不同，人却都一样。
　　“这是人类创造的结晶啊。”会长说：“某种程度上，和将棋差不多嘛。”
　　“推翻棋盘和推倒房子不一样。”宗谷说。

　　两人站在远处，看着吊车撞开大楼，倾塌的楼宇就和积木般，静静地卧倒在地上。宗谷可以理解会长的话，无法感同身受。对他来说，没有比棋盘更浩大的地方，哪怕是整个世界也不能与之比肩。

　　他走过街头，不过是想要到达住处前的最后一个转角时不再发愣，希望看到并不会出现的人。

　　他却在归途中碰见了。她迎面朝他走来，和一群有着五颜六色头发，并非东方面孔的人。她的身姿欢快，将手背在身后，在狭窄的京都街头转圈，一看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宗谷冬司提着行李，裹在长大衣中，她今天穿着包裹住了脖子的白色毛线裙，系在腰间的夹克是豆绿色的，马尾散了下来，出现在路边的LED屏幕里也不奇怪。看着将阳光当成披肩的她，宗谷只感到他自己的精力所剩无几，并且一直在流失。他没觉得她年轻，她染成了酒红色的头发搭在肩上，令她的神情比实际年龄要坚毅，他也没觉得自己与她之间有十四岁的差距，在这一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