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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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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午餐时,宗谷冬司提到女人又出现的事,他说她好像是来找人的,并描述了她的外貌。对于宗谷冬司来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当他试图形容她今天的着装时,奶奶甚至露出了鼓励般的目光,还带了些欣慰,宗谷被看得莫名其妙不爽,决定不再说下去。
“她的脸上有一抹柠檬一样的黄色。”他最后说道:“没擦干净的样子。”
他没有特别注意玉子的神情,可玉子手里的筷子顿住了。最先注意到她不对是奶奶,最后是响,无论是谁,都没说话。
离席的顺序和往常一样,宗谷和奶奶坐在客厅里。
“还不错。”吉乃说。
“……什么?”宗谷冬司问。
“我还以为你不会注意到将棋之外的事。”吉乃乐呵呵的。
宗谷撑着脸坐在沙发上:“谁都会注意闯进家里的人。”
吉乃不再同他争辩:“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就请她进门吧。”
“……哈?”宗谷冬司睁大了眼睛,没有眼镜挂在脸上,视线朦胧,神情也会显得愈发吃惊:“奶奶,你知道什么吗?”
吉乃依旧是笑着的,宗谷拧起了眉头。
“记住我的话噢。”吉乃说完便拿起手风琴,兀自奏起音乐。
这是她每日用完午餐后,小憩前的活动。
宗谷听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了,照旧埋头在棋盘上。比赛后的第一天他会放松一会儿,但从午后开始,就要全身心投入。纵使是在家里,也只是被叫去吃饭时才会休息。
除了将棋,他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奶奶喜爱侍弄花草,还和玉子两人都喜爱音乐,他撞见过她们谈论对曲子的喜好和手法一类,那些充满艺术性又具有专业词语的名词飘过他的脑袋里,之后他试图回忆,能想起来,没法理解。他的脑袋里已被将棋塞得满满当当的,其他东西都装不下了。
这几日,却闪现过他人的人影,哪怕是面对棋盘的时候。
“再来的时候请她进门吧”,奶奶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记得吧。虽然原因不明,但却是要遵守的。毕竟这是奶奶的家。
但是奶奶没说,如果她是晚上来的,要怎么做。
下着大雨的春天,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站在他家的花园里,她像是个女鬼,却在瑟瑟发抖。幸好手上没有拿刀,但他家可不是流浪者的收留所。
雨伞落在头上,女人朝他看来。她像是浸泡在雨里,用毛巾擦干身体,宗谷泡了壶热茶拿到小屋,还顺便准备了点心,总觉得她会叫起来说很饿。进屋时,她背对着门,撩起衣服,宗谷戴着眼镜,因而一下就看清了她背上的一片青紫色,她的手臂从前方绕到身后,想要触碰,余光落在门口,她立刻拉下衣服,又碰到伤口,因而蹙了下眉头。
宗谷扭过头,在门口呆了十几秒后重新走进去。她没说话。宗谷冬司肯定,他没有失去听力,因为雨下得那么大,敲打在玻璃窗上,要将这小屋包围。她却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不曾吐露。
他坐在她对面,第一次和她离得这么近。但她的存在却越来越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
“你应该去找警察。”宗谷冬司嘟囔着。
烧着开水的炉子很暖,女人依偎在旁边。他以为她会哭,谁的身上留有那样种的痕迹,都会疼得哭泣,她却在笑,笑得比他从前见过的都要灿烂。
“要是有用的话。”她说:“我真是笨蛋。”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会。”他说:“你是笨蛋的话,和你说话的我是什么。”
“笨蛋?”她接道。
宗谷一下皱起了脸,她的笑却漾开在脸上。她是故意的,或许是吧,但他没法朝她发脾气。他也没法问发生了什么,因为她没有主动说。同样,宗谷不认为自己应当离开,她说不定会跑进雨里,总之,他觉得自己走了,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这屋子最初是为响准备的,给小孩当娱乐间,就不会吵到在房间外的他。后来宗谷自己喜欢上了,便重新将它占据。奶奶说他孩子气,他说“这是我花钱装的”。
响有不满,但他意识到自己是住在他人家,而且他确实不喜欢这屋子。大人为小孩准备的许多东西,都是自己喜欢的。
上一次和谁一起在这座屋子里,是土桥君,两人在一起唯一话题是将棋。宗谷冬司从不担心会和他人无话可说,首先他对于他人几乎不会搭话他人,其次别人都会想要迎合他主动和他说话。他习惯了沉默,尤其是听不见的时候,思绪不需要一一借助语言描绘出来,当下他却觉得沉默吵闹。
她弓着膝盖,将毛巾搭在脑袋上,吹着水杯,宗谷盘腿坐着,想拿棋谱看,又笃定自己是看不进去的。
“水。”他终于先开口。
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水杯,然后再次看向他。
“冷了吧。”宗谷说。
她用嘴唇碰了它,摇摇头:“还是热的。”
寂静又填满了屋子。
“你叫什么?”宗谷又问。
他不认为这个问题有意外到令她扬起眉头。
“什么。”她说。
“什么?”
“什么。”她说:“奈仁香,和什么是一样的发音,NANIKA。”
“骗人。”宗谷判断。
“真的。”她说,顿了顿:“你可以上网搜。”
宗谷冬司真的去搜了,用放在屋子里的笔记本电脑。比起电子资料,宗谷更喜欢纸质的,他通常只用这薄本查阅行程表。
“NANIKA,IS A JAPANESE ARTIST WORKING IN BERLIN,KNOWN FOR HER VIBRANT COLOR,AND SIMPLE SHAPES…”
网站上没有她的照片,但有她的作品。好像将世界解体后挖出来的颜色泼洒在屏幕上,又被圈在有限的形体里。宗谷冬司不再怀疑,这就是她,但她的真名一定不叫NANIKA。
他姑且表示认同,合上了屏幕。
“还有问题吗?”她问。
“暂时没有了。”宗谷说。
“那,”她说,“晚安。”
实在奇怪,第一次见面时,他是打算将她赶走的,为什么如今将她留宿。是奶奶说过,要请她进门,他便照做了。
宗谷冬司回了自己的房间,他难得做梦,做了一个绚烂至极的梦,醒来时内心却比往常还要平静。
窗外的天是晴朗的,院中小屋里果然不见来人踪影,只有折好的毛巾与茶杯放在一旁。宗谷冬司把它们端回主宅,响还没起床,奶奶正和厨房里和玉子说话。
宗谷将茶盘放到水池里,奶奶视线探寻,他说:“她又来了。”
“对不起!”响起的是玉子的声音,比往常都要大,宗谷和奶奶都吓了一大跳。平日里少言到会令人以为她不会说话的玉子开口:“或许,那个孩子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