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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正房内高屋建瓴,绿荫森森,枝头开着几支含羞带绿的绛桃。

      四月里的桃花都落了,就剩这里几枝,偏偏也是留不住,经风一吹洋洋洒洒,几处落英缤纷,花瓣都扑在草面上,附着一层粉红。

      老夫人受封周国夫人,后宅之间走动,也颇有体面,只因上了年纪,容颜不似从前盛极,日渐深居简出。

      今膝下儿孙满堂,也不好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虽素净了些,胜在保养得宜,举手投足尚有贵女风韵。

      她的发髻高高挽在后头,簪一枝榴花碧玺钗,妆容得体,通身精气神十足;身上一袭绛紫色襦裙,外罩一件滚金边青灰色褙子,端的高贵雅致。

      老大人已逾花甲之年,可老夫人不足大衍,年轻时自然显得老夫少妻。只不过如今都熬到这般岁数,横竖都是两鬓斑白,渐也看不出年岁差异。

      此时,她端坐在正堂上,与来客说话。

      宫里来的人,自是贵客,无在乎他们究竟是几品官职。

      王氏客气的让了坐,又让小丫头上茶来。

      “犬子新丧,累皇后殿下忧心记挂,臣妇念皇后殿下恩德,改日定入宫拜谢。”她看着钱女官带来的布匹帛金等吊唁之物,自是不敢失了礼数。可如今她却记挂着另一件事,那就是钱清浅怎的非要见那两个孩子。

      寻常贵人恩赐,多半不会明面上厚此薄彼,那便显出喜好,叫人猜疑纷纷。

      今日既问起了,王氏也不好拦着不见,钱清浅的意思许就是皇后的意思。皇后要看人,她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白活了这岁数。

      钱氏接了茶,又见王氏小心觑了张茂则一眼,便笑着引荐,说:“这是今年才新晋的内侍黄门,张茂则,如今拨到两仪殿当班。因他从不在外间行走,老夫人想是不曾见过的。”

      张茂则生的眉清目秀,若非那一身的内侍衣物,少不得要将他错认成哪家公子哥儿的。

      “原来是中贵人,”王氏笑道:“殿下身边服侍的,果然各个都是百里挑一,初时都不敢称呼的。”

      张茂则却是内敛一笑,说道:“在下进宫资历尚浅,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老夫人见谅。”

      王氏却连声说着不敢当,眼角瞥见陆氏进了门,一时就笑道:“哪里值得中贵人如此。”

      待陆氏进门拜见过,她便指着那两个孩子,说道:“这是我家里的六小子和六丫头。可怜见的,如今父母俱无,因这几日还替父亲守孝,仍在先前的院子里住着。”

      钱清浅只是笑笑,转眼看去,只见男孩儿沉稳如松,那女娃娃倒是怯生生的。

      “林哥儿,滔滔,”王氏又对着他们说道:“这是宫里来的钱大人,今奉皇后殿下之命,特意来瞧瞧你们二人。”

      高世林记得小时候也是见过这位姨母,郭氏被废后,姨母受朝臣拥戴,早些年入宫成了皇后。

      即入宫为后,自然是密国公府的荣耀,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相见的次数就少了。

      他印象里的姨母,是个颇有些英气的女子,最喜欢抱着他讲荆轲刺秦王的故事。

      有些年不见了,也不知是否生分了......

      “见过钱大人,世林请皇后殿下安。”尊卑有别,他不敢妄自称呼,只忐忑道:“多年不曾入宫请安去,也不知皇后殿下一切可好?”

      钱清浅垂眸不见悲喜,只是笑盈盈地说:“尚好,哥儿的心意,我定向娘娘转达。”她看向那个小姑娘,倒是微微一怔,问道:“这必定是......滔滔吧?”

      滔滔见状往后退了退,嘴一扁,眼眶也通红了,更不敢说话。

      高世林想把她拉过来,可架不住妹妹不肯见人,上头老夫人更是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分明是不会为他们说一句话的,便只好朝钱清浅作揖告罪:“大人恕罪,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钱清浅自然不会和一个奶娃娃计较,只是见她吓得那般模样,眉宇微微蹙了,说道:“不碍事,想是才失去了至亲,怕生也是寻常。”

      王氏听到这儿,才笑着说:“孩子小不懂事,大人切勿记在心上。”

      她是知道这位女官的,最不喜的就是畏畏缩缩的女子,心道真姐儿如此上不得台面,到了皇后跟前,哪里能说什么赏识的话。

      “夫人言重了,姐儿才多大,怎能和她较真呢。”说完,她的神色温和了许多,又朝王氏说道:“今日登门,也有事要与老夫人相商。此事原本与内宅不相干,可高巡使忽而离世,家中又无内眷可禀,是以找到老夫人这儿了。”

      “不知是什么要紧事,可是犬子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

      “并非如此,”钱清浅笑着说:“事关林哥儿的前途。”

      王氏和陆氏听了,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原先高巡使在世时,将林哥儿的文章交给一位旧友,本想请人提点指教,那旧友虽指出不足之处,却还是夸赞了一番。谁知这文章落到了国子监祭酒大人的手里,他便问了高大人几句,末了只说让林哥儿过了年便去太学府挂名读书。今年四月初,国子监祭酒见林哥儿一直未来点卯,便问起了缘故,不想竟是高巡使忽而离世。娘娘听了,只说机会难得,便让老奴来府上一趟,烦请老夫人收拾了哥儿的束囿,早去读书才好。”

      王氏和陆氏听了,面上笑着,心里却暗恨。太学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进了太学读书,将来科举也有优势。不说里头讲学的大儒都是何等人物,最难得的是有机会广结良师益友,仕途可谓一片光明。

      这样的好事,怎么就偏偏落到了三房头上。

      家里又不是没有读书的子弟,那祭酒怎么就非要挑一个半大的孩子去,明明四郎和六郎也很优秀。

      “此事.....”王氏并不想应承,便说:“太学生多半是年已弱冠的学子,我家这孩子才多大,去了反倒给太学添乱,不如还是在家里读几年,等礼仪规矩教稳妥了,再出去行走。”

      “毕竟机缘难得,”钱清浅算是看明白了,只是笑笑:“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我是个妇道人家,”王氏却还是插科打诨,说道:“孩子们的事一向都是官人做主,等他回来我再问问他,看是哪个孩子去更好。毕竟家里孩子多,若不是最伶俐的去,恐怕要惹旁人非议。”

      钱清浅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高世林,明白多说无益,便不打算多留,起身告辞。

      张茂则也跟着起身,只是他看的,却是那个躲在哥哥身后的瑟缩害怕的小姑娘。不知怎么,他忽而想起了一个人,犹如当年他还是个小黄门时,遇到的那个哭鼻子的少女。

      他又仔细看看,竟有些相像。

      待两人走出了正房,就见一个侍女远远等着他们。

      花束子一见到钱清浅,便落下泪来:“奴婢见过尚宫大人。”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花束子是钱清浅尚在国公府里时带出来的女使,因二姑娘入宫,她便也跟着入宫去,两人颇有些师徒的情分。

      “姑姑,你救救哥儿姐儿。”花束子眼眶一红,便要跪下来。

      钱清浅自是明白几分,忙制止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花束子忙擦干眼泪反应过来,说道:“是。”

      “明日我要去白马寺进香,今日还有许多事忙,不得空了。”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一眼徒弟,见她明白过来,就笑道:“好了,这么大个人还哭哭啼啼,如今你是林哥儿和姐儿最亲近的人,别轻易让旁人看轻了去。”

      “是,姑姑。”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好在没人,便说:“天色不早,奴婢送送姑姑。”

      钱清浅这才点点头,只说:“不碍事,这几步路我还记得住。只是我瞧着滔滔今日似是吓到了,这几日仔细看顾着些,眼下唯有你能护着他们了。”

      “姑姑放心。”

      “好了,去罢。”钱清浅看着花束子福了福身,转身走远了,这才悠悠叹了口气:“回宫罢。”

      陛下能废了郭氏,难保不会废了曹氏,这便是钱尚宫如此草木皆兵的理由。

      两仪殿上下,谨慎是第一要紧的,其次便是消息灵通。

      回宫时已是入暮时分,范雪瑰和李思月正陪着皇后用晚膳。两人以范姑娘居长,平日里侍奉皇后时,彼此也是姐妹相称。

      范姑娘见状,便招来几个小黄门,撤下这一桌的膳食,又领着李思月退了下去。

      “如娘娘料想的,”钱氏将府里所见情景给皇后说了一遍,又道:“如此下去,哥儿和滔滔的处境就难了。”

      曹皇后看着宫门,扶额叹息:“是本宫冒进了,只是王氏行事,实在叫人心寒。”

      “此路不通,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他们毕竟是姓高,老大人还在,主母也健在,轮不到本宫一个外人做主。”曹皇后有心护短,奈何师出无名,她只想到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越发心酸,说:“林哥儿还好安排,只是滔滔将来不知是何光景。”

      高门大府的子女,有嫡女不得主母欢心嫁得惨淡的,也有庶女力争上游风光出阁的。

      功勋世家相互联姻是常有的事,当初母亲选中了高府三郎,也是觉得他温文敦厚,可堪良配,谁知却是薄命儿郎。

      如今留下两个孩子,若非她时常听姐姐提起里头的光景,她也不至于这般忧心。

      “姐姐自然是替她们想好了出路,谁能料想,姐夫竟这样去了,”曹皇后叹道:“看样子,太学就作罢了。”

      “奴婢瞧着老夫人,像是想让旁人去,只没好意思说。”钱氏提起这事就觉得可笑,便说:“他家四郎和六郎读书倒是勤勉,只是资质平平。先前老大人替他们寻过几位大儒,苦心教了数月,却不见起色,只怕未必能上进的。”

      “她的如意算盘,你我岂会不知。无非是想让林哥儿把位置腾出来,留给他们才好。”曹皇后盘算了一下,问道:“我记得阳山书院去年出过两个进士,官家也十分赏识山长,你寻个空闲去问问父亲,可有法子引荐。远是远了些,好歹离了那儿也能清净读书。”

      “是,娘娘。”钱氏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女孩,蹙眉问道:“那真姐儿.....”

      “滔滔......”曹皇后一时犯了难,女儿家不似男孩,平白无故出去了恐怕旁人猜疑,于她将来也未必好。

      “娘娘,不如把高姑娘接进宫里养着罢,”张茂则突然进言,又说:“法子总是有的,与其日日悬心,还是养在身边妥帖,将来再做打算。”

      宫里的确会收养女孩子,只是那些孩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旁人都心知肚明。高滔滔名门之后,即便她答应,老大人是绝不会应下的。

      “高继勋的自尊就如他的性命一样要紧,”曹皇后蹙眉问道:“你以为他能轻易答应了,何况这是他嫡亲的孙女。”

      张茂则却是一笑,说:“养女献美本就是不正之风,娘娘不也时常提起要肃清宫规,正好就从这儿起头,不妨就接两个一两个世家之女入宫扶养。一则告诉众人,娘娘是决心要整肃宫规,二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曹皇后动心了,不得不说,张茂则说的也是她心里一直想改变的。她这一生只求与官家相敬如宾,根本就不愿曲意逢迎,哪怕他是官家。

      官家喜欢的是像苗氏这样低眉顺目会伺候人的,即便旁人提点过她放下身段,可她才不屑做这些。

      只要不犯错,她就是皇后,旁人越不过去。

      “娘娘,”钱氏忽而说道:“依奴婢看,滔滔姑娘在家里过得不好,恐怕老大人未必在意。只挑个好听的名头,接了来宫里住着,指不定能成。”

      “宫里连个公主也无,本想借个公主伴读的身份接进来,如今却是师出无名。”

      “娘娘,”张茂则提醒道:“听闻韩琦已向陛下进言,不出几日,赵允让府上的小郎君,就要入宫了。”

      曹皇后听了点头道:“此事本宫也听说了。官家昨日过来吃茶时也曾提起,那孩子生得俊秀,三岁上下的光景。如今只说是养子,并非皇子。”

      “如此,娘娘不如向陛下请个恩旨,”张茂则笑着说:“也不必明说,只说既是收养,一男一女也能好事成双。至于女孩子,是一个还是两个,全看官家的主意了。”

      曹氏细细品味了其中的深意,只觉当初自己看人不错,张茂则果然是极慧之人,便说道:“还是你虑得周到。”

      至次日,钱清浅得了皇后之命往密国公府去,办完要紧的差事便去白马寺上香,果然见花束子等在那儿。她招来一个小沙弥,打扫一间禅室,两人便进去说话。

      花束子哭着给她行礼,只说:“姑姑,救救他们。”

      “且别顾着哭,你同我说说,滔滔姑娘怎的这般畏畏缩缩了?”

      “如今王氏当家,”花束子哽咽着,说道:“你是知道这位老夫人最恨郭夫人,三郎君是郭夫人生养的,一向为王氏不喜。夫人在世时,她总是看三房不顺眼,常在众人前给夫人没脸。夫人没了,府里其他孩子惯会看王氏脸色行事,多多少少会欺负姐儿,姐儿就再不肯出门,人来了也只会躲起来。”

      钱清浅心里顿生怒火,便说:“无法无天了,这是不把密国公府放在眼里。”

      花束子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姑姑,公府里二姑娘虽入宫了,但外头也有些风言风语,都说官家与皇后不睦.....”

      “这我知道,”她打断花束子的话,蹙眉道:“有郭皇后这样的前车之鉴,想是都等着皇后被废,所以这般欺负人了。”

      花束子擦了擦眼泪,又求着:“姑姑,夫人就这一双儿女。奴婢几个倒也无妨,不怕人欺负的,只是他们还小,又是主子,姑姑想想法子.....”

      “我问你件事。”

      “姑姑凡说无妨。”

      “老大人对滔滔姑娘可好?”

      其实滔滔小时候,老大人也是很喜欢的,只是后来曹夫人与三郎君相继过世,府里又有新的孩子出生,自然就疏远了。

      她想起一些往事,只觉惋惜,如今也是知无不言了,便说:“从前也亲厚,如今却是淡淡的。且姑娘不过三岁上下,便父母双亡。那些爱嚼舌根的,非说姑娘八字太硬,克了父母。”

      “哦?”钱清浅眼前忽而一亮,感觉事情或许比想象的容易。

      “姑姑,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钱清浅朝她淡淡一笑,说道:“你先回府去,横竖耐烦这两日,过几日娘娘自有主意。”

      花束子了解她的为人,钱清浅很少有笑的时候,她若笑了,必定是有眉目,当下也高兴地应承下来:“姐儿全仰仗姑姑和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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