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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遥助(下) ...

  •   府门紧闭,我叩了好久,总算得了通传。

      许久不曾来过寿春郡王府了。这些年,李成器自立门户,妻妾成群,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年少郎君。

      说他还不能独当一面也是不公。作为相王嫡长,虽有封荫,但并无官职,还要时时处处小心谨慎,心中压抑自不是旁人能比。

      府上仆从将我带至书房,他疲倦地离开案几,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我向他行了礼,才道:“殿下在为相王的事奔走担忧?如今可有眉目了?”

      “你为这事来的?”他先是脱口一问,又无奈地摇头,“姑姑为了避嫌不便出力,便只有萧至忠、岑曦几个说话还有些分量,明日他们会上表奏保下父王。其它的,就看陛下还有几分兄弟之情了。”

      我颔首道:“这也是要紧的。我听说诏狱里已有铁证。你可仔细看过了?”

      他见我似乎有话要说,便让了我坐下,说道:“看过。大多除了捕风捉影,就是诬告,不足以信。只有会于宫中和书信来往两件事,尚无法撇清……”

      “可这不就是最令人担心的吗?既然他们铁了心,怎么不会以此大做文章?”我又追问一句,他又是无奈摇头,似是真的无法。

      “靖汐,你深夜来此,不会无缘无故,可是有什么要说?”他倒不再作答,反而问我。

      我将手中文书给他,庄重道:“这才是书信来往的真迹,诏狱里的是伪造的。你仔细看看,相王的亲笔,你不会不认得。”

      他十分惊异地站起,“你是从哪里得的?可……今日诏狱堂审,本王也细细看过,全然看不出是伪证。”

      我将来龙去脉细说与他,他又回看手中文书,似又回忆起堂审之事,眼睛渐渐泛起光来,“这太好了!有了此证,便能有更多的把握,陛下总不会轻易大开杀戒了。”

      我点了点头,“大郡王若有势力,不如想方设法将安乐公主府上接头的人一并带去,有了人证,难题自然能解。”

      “本王这就去安排!”他唤门口的内侍过来,低声耳语一番,复而又掩上门,向我深深一躬,“靖汐,多谢你!本王平日里若有冒犯,还请担待。”

      我连忙屈膝欠身,“大郡王不必客气,靖汐毕竟……不是不相干的人。若能帮到相王,自是愿意的。”

      他长叹一声道:“父王若知道……还不知会怎么感谢你。”

      我摇着头,“不要让他知道,只说袁有灵托付了你,让他心里念一份情……”

      他似听非听,就这么静默了片刻,然后踱步来到我身前,问道:“靖汐,你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让三郎的人来做?”

      我淡然一抿,“若三郎在,也许我不会来。可他若不在,事关相王生死,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他有些失望,垂头道:“我早该知道是这个答案,不该有此一问。你能这般真心为父王,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兄弟的福气,请再受我的谢礼。”说完,又拱起手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欠了欠身。他仿佛也松了口气,“如今,只差会于宫中一事了。”

      我低下头,深深地呼吸,直到觉得自己又镇静了下来,才道:“此事,我去作证吧。”

      “你?你如何作证?”他瞪大了眼睛问我。

      我原想告诉他‘洛阳红’的真相,可觉得不妥,还是忍住了,“求郡王不要再问情由,我自有道理。不过,我得求郡王一事。我所说的涉及宫闱,不想令旁人知道,若能亲自禀明陛下,自能还相王一个清白。”

      “你想面圣?”李成器惊异而叹,“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如今,终归是陛下忌惮父王,你若说错一字半句,万一……”

      “我会有分寸的。”

      “你若真的信我,有什么法子不如说来一议,我也好替你参详……不说别的,我总得心里有底。万一这法子不行,也好护你周全,或者……再寻他法才是。”

      我一想此话有理,必得说出些让他放心的理由才行,便道:“相王与李重俊于宫中见面,有悖常理。若要密谋,去哪里不行?可如今东宫之人尽诛,相王府又格外小心,他们没有可靠的证据,无非是偶然看到相王或李重俊同时入宫了而已。”

      我停了一停,看他不住地点头,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会在四时节令之时入宫。不瞒郡王说,我见过相王,也见过李重俊,但我可以作证相王入宫是为了什么,也可以作证他们不曾见过面。”

      “你,你为什么还会入宫?”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大郡王,请恕靖汐不便相告,但陛下会懂的,也不会因此而肆意迁怒于谁,还请郡王放心。”

      “可陛下若迁怒于你呢?”他一下子起身,想要握住我的手,可却停在半空……

      我忍住眼泪道,“女子私情而已,再怎么迁怒也不过是内宫刑罚。你若有余力,与内廷讨些情面,施杖时手下留情就好。”

      “靖汐……”他忽然张开双臂,唤着我,那种温柔和渴望像极了相王,“来……今天不要拒绝我,好吗?”他的泪水已充盈了眼眶,漾在目光中的早就不是昔年那浅薄的爱慕。

      他不再等我犹豫,将我拥入怀中,久久不语,只感受着这亲近彼此的温度,能够融化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自己无福。可还想问一句,若落难的是我,你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不会……”我微微笑嗔,“再说,你有你的父王,怎会让你落难?”

      他无奈自嘲,“好吧,在你这儿,我从来就不能如愿。”他轻轻抚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可再难说些什么,“要小心,不要强求。”

      “我记下了。”我一面应着,一面又叮嘱一句,“不要让他知道。”

      他嗯了一声,“来,我送送你。”

      一路上,他走得很慢,沐浴了一身的月光,“你若有事,还会像今日一样来找我吗?”

      我低下头,轻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各自安好,是靖汐所求,不愿有事。”

      “也好。眼下已经宵禁,我让王府的人送你。入宫的事,你等我的消息。”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一问:“那日你到成丹阁去,让我无事不要出门,是不是已经知道李重俊的事?”

      他亲自扶我上车,稍稍郑重道:“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知道多些的冷眼旁观,甚至欲擒故纵,知道少些的就难免糊涂。事已过去,不必深究了……”

      第二日,刚过午时,李成器安排我入了宫,在瑶光殿觐见陛下。陛下正喝着茶,见我已跪伏在地,才命宫婢将一处珍珠帘栊高高卷起。

      “奴婢豆卢靖汐拜见陛下。”我行了大礼,叩首在地。

      “起来说话吧。”陛下道。我跪直了身子,虽然敛首低眉,但余光仍可见陛下的样子。他神色倒好,只是比从前胖了些,脸上脖颈有着更深的纹路。

      “你要见朕,有什么事吗?”他做皇帝已三年,重新有了帝王的威仪,倒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奴婢入宫,想和陛下澄清一事。求陛下听奴婢一言。”

      “是和相王有关的吧?”他轻咳一声,“你已不是他的孺人,不配再为他说话,何况也不该。你手中有朕的旨意,自己掂量罢。朕只这一盏茶的功夫。”

      “谢陛下!”我叩首下去,定了定精神,说道:“陛下,大圣皇后临终前,曾命奴婢照管嘉豫殿后的洛阳牡丹。四时八节,或逢花事,奴婢都可入宫照料,令其年年岁岁花开。

      那日寒食,奴婢奉命入宫打理花木,曾在嘉豫殿偶遇相王。奴婢本不敢违抗陛下旨意,只想掩面而去,可奴婢侍奉相王十六载,一朝别离,心念尤切,不由地想与相王相见……

      相王本不愿多言,可也难逃旧日之情,与奴婢寒暄数句,直到出宫。除了奴婢,相王并未见过旁人。自那以后,奴婢每至时节,便会入宫侍弄花草,更求与相王一见。”

      陛下听了,眉头蹙起,似是不悦,“荒唐!你若要见相王,私下里有多少见不得?偏偏要在宫里?不怕人瞧见吗?”

      我陈情道:“陛下赐奴婢出内,奴婢何敢私下见相王?相王一向遵礼,又怎敢违逆圣旨?不过是奴婢大胆,难忘深情,才寻这么个时机。若哪一日陛下知道了,奴婢还有个打理花木的理由,或许能减些罪过罢……”

      他摇着头,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下,“你的意思,朕懂了!你不过是想说,相王每次入宫都是来见你,而不是去与李重俊密谋。”

      “是!陛下。时令之时入宫,宫门皆可查,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奴婢自出内,幽居家宅,本不愿再入宫禁,可奴婢不敢有违大圣皇后之遗命,才不已入宫料理。私会相王,皆因奴婢私情而起,是奴婢之罪。”

      “私情?”陛下忽然离开了御座,来到我的面前,“你想用私情为相王开脱?但这是宫里,岂是容你谈私情的地方?你可知道若要以此论罪,你逃不过,相王也逃不过。”

      “陛下!私情只是奴婢一人的心意,相王绝不是为此……”

      “不是为此,那是为了什么?你若说不明白,那朕必不轻饶!”

      “陛下,奴婢虽私会相王,但并不敢轻浮,不过是邀相王一道侍弄花木,汲旁边古井之水浇灌花草,只因……”

      我顿了一顿,深深叩首,含泪道:“只因那片园圃,乃是相王之妻妾刘氏、窦氏撒葬之处……大圣皇后临终将此事告诉奴婢,想来亦是心存愧疚,所以让奴婢照看花木,想法子让相王来此灌溉、驻足赏玩,聊尽心意。奴婢不敢告知相王真相,却实在不愿两位妃妾魂魄无依……且此事乃相王心底之伤,奴婢也是不得已,才出次下策。”

      听到此处,陛下似乎有些动容,他亦是心疼妻小之人,又如何不知那残酷之死有多么可怕伤人。他长叹而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回陛下,除了奴婢和陛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奴婢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也求陛下权作不知罢……”我流下眼泪,跪伏地很低,却仍然能感觉到这个理由已然触及到了陛下的心扉,昔年命运多舛,感同身受,总有几分情意在。

      他点头应道:“刘氏为人和善,年轻时与四弟情投意合,谁料是这样的下场。我们兄弟昔年受制于母皇,虽各自遭难,但四弟比朕要难多了。”

      “陛下……”我不由一惊,自我进来,他还是第一次称相王为弟。

      “不瞒你说,今日萧至忠等人上表,言朕如今只这一亲弟,若非证据确凿,如何能容他人诽谤?你亲自为证,合情合理,朕相信你。待诏狱审明之时,若真无实据,朕不会为难他。”

      “奴婢谢陛下恩典……”我知他心中转圜,连忙叩谢皇恩。

      “你先别谢朕。”他叹道:“你以私情为证,毕竟为内宫不许。朕既要信你之言而宽恕相王,就要保全他的名声,这罪便只能是你。”

      “奴婢来时,虽不敢揣测圣意是否会相信奴婢所言,但这有违宫规之罪心里却是清楚,求陛下赐罪。”

      我的眼泪流过脸庞,可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陛下微微点头,想来也有些不忍。他为君为政虽有偏颇,可夫妻之道,却未必不及旁人。女子相护之情,他也感受过许多,自然能够理解我的选择。

      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若宫婢与外臣私会,按律杖四十,逐出宫去。可你并无宫籍,又事出有因,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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