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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花红 ...

  •   一连数日,我和音儿都在为了“洛阳红”忙碌着。她在后院花圃搭起暖棚,又将土地陇高,时而放入暖炉薰暖,不停触摸着内里的温度,一旦热了,便撤去,凉了再暖上。

      我也同她一处,不几日便轻车熟路,除了每日腰酸被困之外,倒也乐得安然。只是,那花籽还未有抽芽的迹象,我不免有些难过。

      “娘子,若真抽不出芽,也是无法。我们这般尽心尽力,你的那位故人会懂的。”音儿袖笼挽起,简单地束着头发,虽也累了一天,但还再支撑着服侍盥洗。她也有些泄气,毕竟这么多天了,还是一无所获。

      我摇了摇头,“我还是希望它们能生根发芽。这不是普通的‘洛阳红’,而有特别的意义。我不希望这个辜负因我而起,我们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娘子……”她来到我的身边,侍立一旁。这些日子,我们熟络了起来,她倒也能偶尔劝我几句,“奴婢觉得娘子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才好。种子、物候、花开,都有自个儿的命数,怎是娘子能左右的?尽心尽力地侍弄一番,实在不成就罢了,娘子倒也能遂了离开长安的心愿了。”

      我无奈一笑,“音儿,你不懂。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的法子,恐怕我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去歇着罢,我没事。”

      音儿本来还要留下陪我,见我坚持,只好先去休息。我一个人走到花圃,又一次细看着这陇亩间黑红的土壤,无论怎么耐心,也找不到一点嫩芽。

      我双手合十,向着这些花籽祈祷起来:“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那些日子,我只顾自顾自地哀伤,忘记了在你们身上还有这么重的托付。

      那是他一生的伤处,也是三郎一生的痛楚,你们怎么忍心让他们永远寻不到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地方?

      我求求你们,破土而出吧。然后,我会带你们回到那个地方。每年春天,让他们看在眼里,念在心间,让在天之灵和在世之人都得到最深的安慰……”

      我不知道这埋在土中的花籽是不是有着通人性的力量,但我由衷期待它们能听到我的声音,让我不要心中有负……可一日,又一日,眼看已近寒食,却仍然无声无息。

      音儿多半已知希望渺茫,白日里也省了几道工序,见我仍在坚持,便叹道:“娘子,一旦过了寒食,大概就不成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心中难过,不由暗自感叹,那日以花为赌注,看来,这是上天真的要我离开。

      直到寒食的清晨,我照常去了花圃,正要仔细翻翻土壤,却发现陇上露着碧绿的嫩芽,再仔细一看,旁边还有两三颗也已经冒了出来。

      我不由地兴奋道:“音儿,快来看。这花抽芽了。”

      音儿闻讯赶来,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又忙着细细察看一番,拨动那新生的芽叶。“娘子,这是竟然真的!你看这嫩芽的力道,多好,真是奇迹!想来是娘子心诚,老天也感动了。”

      我松了口气,心中早已向天祷告了几遍。音儿又问:“娘子,这花定是能活了,可娘子要将它们移栽到何处呢?”

      这一问,倒让我有些踌躇。这花原不该在此,应该回到嘉豫殿后的山石处,而我若要完成这个使命,便要再度入宫去。

      我回到房中,找到大圣皇后留给我的令牌,又想起她的遗命。若我用此令牌入宫照看此花,今日寒食,正是可用的时节。

      可这偌大的宫城早已易主,前朝的令牌可还能有用处?再说,宫禁森严,我如今并无身份,难道真能凭此叩开厚重的宫门?

      我仔细一想,今日陛下会领子孙祭拜皇陵,宫中人少,若我还有此心,便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我吩咐音儿将那些花株移栽出来,小心地捧着,就这样,怀揣着许多个疑问,一步一步向宫门走去。

      承天门的侍卫看到我,自然拦住。我行了礼,递上那枚令牌。原以为会遭查问,谁料侍卫竟向我回了个礼,又向旁边的人耳语几句。

      过了一会儿,内宫便有女官出来接应,“豆卢娘子这边请。”

      我虽不识人,见她穿着六品的宫服,便猜是宫里的司苑,便道:“司苑如何知道我,为何也不盘问,就放我进来?”

      她笑了笑,“奴婢受大圣皇后托付,定然不会忘记此事。娘子果然也没有忘,又来得恰到好处,可见大圣皇后没有所托非人。”

      我亦微微欠身道,“此花所系,非同寻常,我不敢有失,方才斗胆入宫,亲自来种,日后还求司苑多多照拂此花,我便不来叨扰。”

      她似听非听我的话,只一路向前引我走着,直到嘉豫殿后。多日不曾入宫了,这里竟然还是从前的样子。听说,陛下与韦后并不喜欢此处,反而在旁边的瑶光殿住得多些,这里也就甚少来人。

      我找寻起则天皇后说起过的处所,她引了两个宫婢过来,动手开垦做活。只一会儿功夫,宫婢们已将土壤松弛,只差栽种。她便屈了屈膝,“娘子请吧。奴婢们先告退了。”

      “司苑……”我不禁好奇,将她唤住,“我并不擅长种植,不如司苑来帮我,日后我不在宫中,照拂之事也得有劳司苑费心。”

      她似有深意地笑道:“这花恐怕得娘子亲自来种,按着时节细细照拂。司苑里的宫婢做些粗活还行,养这金贵的‘洛阳红’却还配不上。”

      “诶……”她说完,不顾我在她身后的千般疑惑,一路径直走了。我有些无奈,只好俯下身子来,耐着性子,将手中的花株移栽过去,又精心培土,左看右看,总算料理周全。

      那嫩芽好像又长高了一寸,新绿沁人心脾,我不禁笑了起来,看它们在日光之下散发出新的活力。毕竟这是好事,我也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我刚要离宫,回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缓缓向这边踱步,却是相王。我心下一惊,连忙如同宫婢一般躬身低头,转身遮面,想要赶紧离开此处。

      他似乎看到了我,连忙紧追几步,“靖汐!”他脱口而出地唤我。

      我被这一声唤出了眼泪,身子不由地停了一停,不由自主地想要回身。可我却忍住了,只悄悄侧了侧脸,赶忙快步绕道廊柱后面。

      “靖汐……是你吗?”他的声音离我不远,竟比旧时多些苍老粗粝,还有几分暗哑。

      我心里一酸,竟慢下了脚步,一时失神。他却疾步跟了过来,左右找寻着我。我只好在一处宽些的廊柱后面藏身,又拼命忍住喘息,才敢悄悄看他同样失神,着急寻我的样子。

      他显然并未痊愈,又清瘦了不少,面容也憔悴很多。虽用玉簪束发,可发色却越发灰白……

      我心头难过,拼命忍住想要上前宽慰一番的心思,又一次闪躲。可他似乎发现了我的裙迹,一路追了过来。

      我走得越来越快,他喘得厉害,跟不上我的脚步,远远地在我后面。我看他扶着心口,跌坐下来,我的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我多想上前扶他,可我不能……

      一个在不远处当值的宫婢见了,连忙过去搀扶他起来,“相王殿下,您怎么了?”

      “不,没事,走得快了些,心口有些吃痛。”他坐在地上,慢慢地缓着自己。那宫婢跪在旁边,替他擦去不断渗出的汗水,“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来?”

      “不必。歇一歇就好。不必费事。”他抬手阻止,又问道:“今日在嘉豫殿前,是有司苑的人栽种花卉吗?”

      那宫婢回话道:“正是。说‘洛阳红’在寒食之日栽种最好,所以刚才司苑大人带着熟练的宫婢刚刚种下。”

      “看来不是。是本王眼花了。”他叹息着,骗着自己。“好,带本王去看看。”

      他让宫婢扶他起身,向花圃走了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他站在花圃边上,静静地细看,久久都不曾离去。

      我亦在他身后站了许久,却没有一刻目光相容,也没有一刻能够互相倾诉些什么。看他不自觉地将旁边的井水汲起,只一少点,轻轻地浇灌起来。那样子,形单影只,令人悲叹。

      我不由地想起过去的时光,虽然艰难压抑,可两人还算知心,同心同德,为那禁锢入牢狱的日子添些温暖,增些颜色。可如今呢?他的境地并非要比从前好,可身边连个暖心的人也没有了。

      直到阳光斜照。我就这么看着他孤独地观花,他不肯离去,我亦没有转身。他的目色渐渐变得从容,而我似乎也比往日感到踏实。我方才明白此间的情由究竟在哪。这里确是两位王妃的祭祀之处,可焉知不是我们分手之后,仍能遥遥相见,彼此安慰的地方?

      这便是大圣皇后的本意罢。我的这场宿命,她本是推手,自然能知在她身后我必逃不过出内的结局。可她不愿我离开相王,不愿他的儿子从此好似孤身,所以才用这个办法绊住我的身,又让这一面又一面的偶遇牵住我的心。

      哪怕能给他一点遥遥的温柔,一点若有若无的释怀,也总比冷透他的心强上许多。的确如此。她用一株花,就求来了两位王妃的魂魄安定,也求来了我始终不忍狠心决绝……

      不得不说,她赢了。

      天色已晚,我魂不守舍地离宫,快出宫门的时候,却遇到卫王李重俊,正向宫禁递着令牌。他似乎与宫门守卫熟识,谈笑几句,全不顾此时宫门即将下钥。

      我心下有些疑问,今日陛下带宗室祭皇陵,李重俊怎会此时出现在此处?而相王其实也应同往,他为何又会出现在宫里?

      眼看李重俊向着嘉豫殿的方向走去,我摇了摇头,此间事怎还是我能想得明白?还是毋自烦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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