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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余怜(下) ...

  •   我望着陛下去远,是李成器和三郎一道亲迎的。相王心中难过,在席上却仍然举酒奉迎,又笑着向李崇俊和太子说声恭喜。我在人海之中找到袁有灵的身影,她已谢过恩,面容上已无悲喜,全无刚才的秀美灵动。

      我不禁心下叹息,满是无奈,刚想要杯酒来,却瞥见太子身边斟酒的婢女那般眼熟。仔细一看,竟是三郎身边的小芙。

      我心中一惊,看她侍奉太子的举动,似乎已不是寻常婢女,难道是……三郎竟然会把自己的侍妾拱手送人?还是东宫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再也无意其它,只细看小芙恭顺的神情,又见太子妃时不时对她呼来喝去。我心中烦乱,又加上刚才袁有灵的事,一时觉得喘不过气来。

      好容易找了借口离席,想到的竟是快些从这府中出去。可左右都是侍从宫婢,还有陛下与太子所带来的层层护卫,我插翅难逃。

      不知不觉,我又回到刚才那片花圃,任那纯净的花树在我眼前摇曳。这花终会谢的,花瓣终会散落。可看花人呢,何时才能重回当时的那个?

      “姐姐?”我正叹息,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竟是三郎。

      “三郡王?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想到刚才所见,自是没什么好气同他说话。

      “姐姐!你都看到了。我见你的眼神一直都落在小芙身上,原想找个婢女去提醒你,好在你自己出来了。我知道你会气我,所以才一路跟来。”三郎倒不曾遮掩,开门见山地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摇头叹问。

      三郎道:“如今我们父子虽得自由,却常有处境不明的时候。除了皇祖母那,东宫的消息也不能不知,自然需要有人来做内应。”

      “可……你选什么样的人不好。小芙早就是你的人了,她服侍你好几年,待你真心真意,你怎么能忍心送她去那虎口?”

      三郎甩袖道:“只有待我真心真意的人才能但此重任啊……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官位我如今许不了,金银如何能见人心?只有真情才最可靠。姐姐是明白这一切的,何必怨我?”

      “三郎!我以为你一向重情意,又聪慧机敏。谁想你如今却也会这般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子!你不要怪我失望……太子懦弱,韦氏专横,小芙她该如何在东宫生存下去?就算你能知道你想要的消息,可她呢?一不留心就是个死。难道你心中不会自责,不会痛吗?”

      “姐姐!”他情切地唤我,似有无奈,却没有犹疑。“这宫廷之中,没有内应怎能成事?昔日东宫,今日王府,谁都有可能会成为那个人,姐姐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也需要,小芙也自愿如此。姐姐又何苦怨我?”

      “你也需要?三郎,你的意思……是你在相王府之外也要自立门户,培植自己的势力?小芙也并非是你为殿下而安排,而是只要助你之力?”我渐渐听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不免覆盖上一阵阵的寒凉,原来如此,小芙是他的眼线,只为他所用。

      “自然不全是。若父王需要,我定不会有所隐瞒。但如今朝中纷争不断,我也不能独善其身,必须有所筹谋!”

      我看着眼前侃侃而谈,却有些陌生的三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注定是人中龙凤,雄心壮志总要施展。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为他所用,又为他而死的,不是小芙,也会有别人……我又如何能够一一阻止?

      “我没有怪你……只是……”我想起从前那抹美丽又善良的身影,如今却要在深宫独自应对那些艰难,不禁心头一酸。

      “只是……觉得我待小芙不公,我也和从前不同了,是不是?”

      三郎自然能够明白我的心迹,又毫无遮掩地说透,也不等我回答,接着道:“姐姐,你只道我与从前不同。父王呢?他可还与从前相同?大哥呢?难道你以为他也还如从前一般,事事站在父王身后?他的志向,恐怕也不小吧?”

      “大郡王?他难道也……”我摇了摇头。他们兄弟终于羽翼丰满,可走得也不过是皇室子孙的老路。

      “姐姐,你可听过寿春郡王府灯婢的事?”三郎哂笑道。
      “灯婢?这是什么?”我不由地好奇。

      “人言寿春郡王夫妇和谐,姐姐可相信吗?”

      三郎先不作答,倒先问我。我想到昔年李成器在我耳畔所言的不甘不愿,就算如今共育儿女,恐怕也很难真的举案齐眉。

      “如果真是如此,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三郎来回踱了几步,目色深沉,道:“昔日有姬妾对郡王妃不敬,暗讽郡王妃也是宫婢出身。大哥因此动怒,罚她跪了几日,还命工匠照她的身形筑成烛台,名为“灯婢”,似日日长跪,燃灯守夜……自那以后,大哥府上每个姬妾房中都有一盏,以此来提醒她们的身份,倒是再无人敢对郡王妃不敬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缓了半晌,才道:“他真的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他曾告诉我这不过是一桩认命的婚事,难道是用这种方式来付诸真情?”

      三郎看了看我,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哥如今想要的,只有郡王妃可助一臂之力。姐姐不要忘了,郡王妃本来就是父王意欲安插在皇祖母身边的人……她与安金臧,还有不少太初宫的宫婢相熟,又最是熟悉宫中的布置。大哥已知此事,心中虽耻,但若要暗中布局,却少不了郡王妃从中协助,又怎能不让她既尊贵又体面呢?”

      原来如此。我不禁怔在远处,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心疼谁,可怜谁,担忧谁……

      “可郡王妃的确是宫婢出身,他这么做,郡王妃难道不会多心吗?”

      “所以姐姐便可知道大哥的本意,表面上看似厚待郡王妃,不允任何姬妾地位在她之上,实际上也只不过想提点她不要忘本罢了……”

      “难道……就不能有更好的法子?元若与他夫妻一体,他有什么筹谋,元若难道还会有所推脱?为何不坦诚相待,偏要如此苛刻……”我有心无力,只有长叹。

      “所以姐姐,大哥有郡王妃帮着,我又怎能空等?小芙一向体贴,知道我的所求,便主动说出要去东宫的。我至少心念她的好,总不似大哥那般无情……”

      这岂是能比较而分对错重轻的事?人各有心,都是自己的选择,我又能说些什么。“你们父兄子侄,为国也好,为己也好,做什么都是你们的宿命。可何故连累这些无辜的女子?令她们付出一生……”

      三郎听了,倒沉默了一会儿,又来到我的身前,如从前一样细细地打量着我,许久才道:“姐姐,你不也被父王连累一生吗?你可后悔?但你可会为了旁人而对他不利?你可愿助他帮他?难道因为对这里一切的无奈与深恨,就只顾自己的感受,不闻不问?姐姐,你做不到,对不对?所以,就不要难为我,也不要责怪,或同情他人……”

      “我……”我无言以对。“三郎,你说的也许都对,可我累了。我会祝福你的,愿你终有所得,没有遗憾……”

      我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这句话,有种恍然不知一切的感觉。我快步离开了,任身后落花如雨,任他一声声的唤我,久不停歇……

      回到府中,我周身疲惫,竟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青柔将我唤醒。“孺人,殿下已经派人唤你几次了,若再不过去,恐怕殿下要请医官来看了。”

      “我怎么了?是不是睡了很久?”我见外面天色暗沉,又看房中已经掌灯。

      “两三个时辰了,殿下不忍吵醒你,可似乎又一直在等,孺人还是过去一趟得好。”

      我点了点头,吩咐青柔为我梳洗,又让她去备些梨花酿一同带着。这酒刚刚启封出来,竟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我透过窗棂,殿下正独自在灯下翻书。他肩膀宽厚,淡然从容,仍如当年一样温润如玉,我不禁痴看起来,久久停驻。而这一日的人和事又一次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溢出了眼眶。

      三郎,李成器,他们都变了。而他呢,我的眼前人,可也在悄然地改变?可会如从前一样再续那一种温暖,还是会回到更远的过去,再有什么难解的阻隔?

      “靖汐,你怎么了?怎么不进来?”我正忖思落泪,殿下却忽地推开了门,来到我的面前。

      “殿下……”我屈膝行礼,与他一同走进房中。我不自觉地靠向他,他便张开臂膀,将我揽住。“在想些什么?”
      “没有,殿下。今日靖汐觉得身上冷,想要靠殿下近些。”我低声说。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看青柔端着的酒,和蔼道:“你很少饮酒,今日怎么特意带着?若有心事,酒可解不了。”

      我轻声道:“原以为殿下会想要,靖汐也好陪着殿下。”
      他令宫婢们退下,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要与本王同饮,坐吧。”

      他亲手为我斟酒,举酒向我,叹道:“袁有灵……袁恕己刚才派人送信,说她想见本王一面,有些话想亲口告诉本王。但本王不能去,想来想去,还得有劳你。”

      “原来殿下一直等我,便是这件事?”我心头一酸,将酒一饮而尽,“殿下是怕袁有灵倾诉真情,受不住吗?既然无缘,为何不让她遂了最后的心愿呢?”

      “传出去了不好。于公,礼法有亏,于私,也影响她的清誉。”

      “可她嫁给了李崇俊,后半生还有什么呢?倒不如有一件事能够圆满,也足够未来追怀……”我心中难过,竟又饮一杯。

      “你倒不怕她争抢你的夫君?还是已知木已成舟,在试探本王的心意?”

      “殿下……同为女子,靖汐知道她有多么遗憾,未来又有多么艰难。殿下若真的纳她入府,也许我会惧怕她真的要走殿下的心。可既然不能,便想成全她。”

      “就算没有李崇俊,你知道,本王也不愿让她入府。原以为是为她好,让她能有自由的天地,有生儿育女的幸福。谁想却冒出个李崇俊,一切倒是本王的错了。”他仰头饮下一杯,亦是无奈至极。

      “那殿下……难道当时就真的不能说出实情?万一陛下允准呢,在殿下身边,总比跟着李崇俊要强上百倍……”

      他摇了摇头,悲叹道:“母皇不会允准的……豆卢钦望和袁恕己,你与袁有灵,何其相似……这不就是一样的戏码,谁会看不出来?若多言一句,难保不会害了她。”

      我苦笑一声,只觉地嘴边的酒满溢着苦涩。“原来如此。可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女子?我们何其无辜?心有所动,是多么美好的事。难道都是一样的阴错阳差,在狠心辜负之后,还要劝上几句这不过就是命数……”

      “靖汐,是我让你难过了?你与袁有灵只有一面之缘,怎会如此共情?告诉我,你究竟还在难过些什么?”他见我已有些眩晕,起身来到我的身前,将我扶住。

      “没有……殿下。许是这酒……让靖汐失仪了,又胡思乱想……才忍不住如此的。”我靠在他的身上,再不用什么力量支撑。我拼命抹平着白天的记忆,按住自己的纵情。

      可我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强大,也没有过人之处,唯一的倚靠也只有他而已。那些所谓的命数,不过只是他的选择。

      他亦有些微醺,正轻轻地靠近我的脸颊。他盯着我看,眼中荡漾起久违的情意。只是这情意之中掺杂了太多,我分不清究竟有多少是只属于我的。

      “在夫君面前,怕什么?就算醉酒,也是在本王怀中。”

      他低头吻过我的唇,又吻过我的泪,不等我言语,便又深沉道:“本王已说过,今生就怎么肆无忌惮的欠你了,不再轻易连累旁人。你也答应过本王,你肯的,不管在什么时候……”

      这酒,果然是助兴的良物。我好像暂时忘记了一切,在朦胧之中被他抱起。他亦有着同样的醉意,却更有难得的洒脱。当我的裙肩被他扯下,便是又一次深深的吻住。

      许久不曾近身了,我好像不再是侍寝的姬妾,始终脱不开伺候的紧张,而是肆意地享受他的爱抚,甚至脱不开的,近乎全身的猛力。这简单的忘我,来的太过突然,却终于让所有的一切都暂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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