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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婚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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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郡王的婚仪皆按皇室例,不曾铺张,也不曾添减。只是陛下不许朝臣前来东宫贺喜,宾客只有李氏和武氏一众亲眷,未免有些冷清。我特意求了婉儿,请来宫中最好的乐工,礼仪之外,新曲不断,倒能填补些氛围。
我站在女眷之列,远看李成器身着礼衣,面容平静,目光深不见底,直到元若走到了近前,向他行礼拜下,他才悄然眉头微紧,却又转而浅笑,扶她起身。
皇嗣端坐在上,受着新人的礼,又向宾客致意。可宴席间难保不有闲碎言语,仍然笑谈这桩陛下钦赐的婚事,好像还想故意找寻东宫的什么细微错处,再寻来个不敬的罪名。可皇嗣也好,郡王们也好,早已对这一切看淡,再无把柄可循。
三郎是傧相,正是处处小心,帮他大哥将冒犯之言,或是别有用心一一挡下。我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别样的安慰。
仙蕙已嫁入魏王府,她束起发髻,渐渐有了妇人的模样。听说她与武延基的婚仪轰动洛阳。嫁娶之时,妆奁车马延绵数里,引来城中百姓,看尽皇家婚嫁的热闹。酒宴更是三日不歇,魏王府迎来送往。只是不知仙蕙婚后可曾如意?过去的和眼前的,莫要皆不得怜取。
我正思绪云游,婉儿从后面轻轻凑了过来,她是代陛下前来恭贺的。
“在想些什么?羡慕元若明媒正娶?一举做了郡王妃?”婉儿取笑道。
“我哪有?同人不同命,羡慕什么?”我轻碰她的肘膊,也笑道:“姐姐今日是替陛下前来,是座上宾,怎么能到女眷的席面上来?”
“那些人,没得让人憋闷。再说,我也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也不给我一杯体己的酒吃?”
我会心一笑,“自然是有,不如等这边开席久了,无人注意之时再去?”
“有什么可等?我看这东宫上上下下都妥当的很,你不在片刻又怕什么?皇嗣那……眼下也用不着你。”
婉儿向那边努了努嘴,原来正是芳媚陪伴皇嗣回敬礼宾的时刻。我只得叹道:“走吧,到我房里去。”
婉儿拢着我一路出来,道:“怎么了?心里不好受?你本是豆卢氏的贵女,的确委屈了些。若不是皇嗣因缘巧合到你家去,如今你也是哪个官贵的正头娘子,儿女成群了。”
我接着叹息:“倒也不然。伯父一家未有适龄的女儿,早有送我入宫的意思。恐怕我是逃不掉这做皇家姬妾的命运,只是保不定是谁……所以眼下也不想别的,平平安安就好。”
婉儿一笑,“此事我倒是听说过,豆卢钦望是有此意,只是他似乎不愿同皇嗣交好,更不用说东宫早就是这般模样。倒连累了你,连个娘家也没有。”
我听了低下了头,不愿再多提此事,便道:“姐姐,不说这个。姐姐这些日子可还好么?”我一面问着,一面同她一道走过怀湘殿门前的廊桥。
“还不是老样子。只是陛下这些时日常觉寂寞,时时都要张氏兄弟在旁,二人得宠得很呢。陛下也是,偏偏总是让我亲眼瞧着张昌宗那副小人模样,几个时辰都有。可不是还在报复上次的事?”
我听了正觉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她却是得意的笑着:“谁想在这些事上,陛下还当真是个女人呢,嫉妒之心比年轻的时候不减分毫。其实谁还会再惦记?也就陛下她自己,还把张氏当做个宝……”
我不禁无奈地笑叹,恐怕天下也只有她敢在这种事上笑话陛下,也实在佩服婉儿这副玲珑心。刚要说话,却听婉儿促声道:“靖汐,你看那边……”
我顺势看了过去,只见李成义正将一朵簪花别上仙宜的发髻,仙宜面有娇羞笑意,又转过头去,只细细地看着手中那枚精致的承露囊。
“姐姐……这……”我倒一时局促起来。我只顾与婉儿说话,哪知李成义早已离了席间,带着仙宜来到此处。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两人如此,恐怕早已不是一日半日的情分了。
婉儿盯着看了半日,示意我莫要打扰了他们,拉着我的衣袖离开了。
“姐姐……刚才……只当成义不懂事,还求姐姐守口如瓶才是。”我见四下无人,连忙屈膝相求。
婉儿一叹,“我自不会传了出去。可他们不会有结果的,衡阳郡王与你毕竟有母子之分,不妨早些说与他,了断了好。”
我先谢过婉儿,又道:“怕他这个倔强性子不肯,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何尝不知此时陛下怎会允许武家县主嫁到东宫,魏王若知道,也断然不肯的。”
“你说得何尝不是。再说,我看他们刚才的样子似乎相熟得很。可他们能来往的不过是陛下恩典的几次宫宴,且都在眼皮子底下,哪里能生的出那般情愫?”婉儿一面说,一面煞有介事的看我。
“姐姐的意思是……东宫有人帮他们私相传信?”我不禁背颊一阵寒凉,若真的如此,岂不是又一桩罪过。
“我是这么猜测。你可要查仔细了。若被陛下知道了,恐怕就不是儿女私情的事了。”
婉儿说完,远见宫婢过来寻她,便起身回席间去了。我被婉儿说乱了心思,定了定心神,才走回去应付众人。
李成义也已不动声色的回来,与武家兄弟往来饮酒。仙宜早已跟在仙蕙一旁,脸上仍然挂着笑色。玉真自幼与仙蕙要好,如今却远远地隔着,只是寒暄微笑。
掌灯时分,宴席方才散去,新人也已回房歇息。素禾照例在后院备下赏赐宫内奴仆的酒宴,宫婢侍从皆可痛饮,亦沾沾主人的喜气。
我担心庄敬殿中人手不足,便随了皇嗣一同回去,准备服侍盥洗。一日下来,皇嗣来往应酬,亦是十分疲累。
“靖汐,本王酒有些沉,你今日莫走了,在这儿陪着本王吧……”他接过我递上去的热巾帕,净了面,倒是舒缓了许多。
我笑道:“这怎么行?不管多晚,妾身伺候殿下歇息了再走就是。毕竟郡王妃第一日入宫,妾身怎敢破了规矩。若大郡王日后比着,岂不让郡王妃难做?”
皇嗣摇头道:“难为你了。若要寻常时,郡王成婚,分封开府,随他们去就好,哪里还用得着挤在一处?”
“其实东宫一向清冷,实在该再添些人的。若能得儿孙同在,倒也是福气。”我坐在皇嗣边上,同他说话。
皇嗣轻抚额头,不知是不是酒意渐沉。“哎,这倒不然。虽说元若出身低些,可她毕竟曾是安金臧从内宫选出来的,又受过几年训导,倒是听话,此事上也不敢造次,倒省了些许麻烦。”
我心下一紧,“殿下的意思,是陛下也不准大郡王诞育子嗣吗?这……都是嫡亲血脉,陛下这是何苦?”
“小心为上吧,眼下至少还不是时候。”皇嗣一声长叹,我也叹惋,可怜入东宫的女子竟全是这般无奈的命数。
皇嗣见我低下头来,能知这话触动我心,便伸手将我揽在肩头,“莫要难过了,他们年轻,日子还长,不拘在这一时的。”
我轻声答允着,又道:“自是如此。今日殿下疲累,不如早些歇息吧。”
说罢,我起身熄灭一盏灯烛,又回身替他更衣。他不禁将我揽住,又凑近了些,道:“靖汐,本王想你。”
我只觉脸红倒发烫,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他抱至榻前。他贴近我,渐渐低声道:“你身上竟没有一丝酒气,怎么,是东宫的酒还不够醇香沉醉?还是你原本海量,隐藏颇深?”
“我一贯不善饮的,今日也只是同婉儿喝了几杯……”我笑答,却忽因提到婉儿想到李成义之事,奈何走了些神。
“在想什么?你侍寝的时候,难道还要想些旁的?看来本王对你太过宽纵了……”他一面说,一面压低了身子,那严肃又温柔的笑,让我神迷。
我早已随他摆布,哪里还能想着其它,只好告饶,“许是思念殿下得紧,太过紧张吧。何况妾身已有些时日不曾伺候殿下了……”
他不等我说完,一双大手深抚我的脸颊和肩颈,好像要比从前还细致和温柔。酒意,又为这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力气。他游走在我的身体,将我裹进他的境地。我想求他饶过,却也忍不住想要再多些,他的宠爱,如今倒是越来越真挚温情。
我太留恋了,更是持久的忘情,原本想要再与他商议李成义的事,也早就抛之脑后。直到他睡得深沉,我才从他的臂弯之中起身。
我叮嘱守夜的内侍要勤谨些,多备些茶水,才掩上殿门,披衣离去。夜色如醉,谁料想花苑侧畔,却听到一阵阵清澈的笛……
自然是李成器。他褪下白日的面具,踏着皎洁的月光。一身玄色襕袍,头缠青巾,仍是我所熟悉的模样。他的笛,是那夜我欲留住婉儿之时求他所吹。我不禁停下脚步,聆听起来,竟是声声呜咽。
难道我会想不到吗?他在大婚之夜,宁愿在这里一个人吹曲,而并非洞房花烛。难道,我该去告诉他,不如像婉儿说过的那样只顾享乐欢愉,不必让夙愿久缠着自己。
我原本不自觉地向他走去,想宽慰他,却被这深宫中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按住。谁又能如如愿呢?是谁得到了所求?如我,如他,如皇嗣,李成义……甚至刚刚到来的寿春郡王妃,她一夜红妆过后,怎知未来至少有数年的艰难,亦难知就算走过,还会有怎样莫名的前路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