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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风波(上) ...

  •   我特意绕开花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身影。却奈何笛声戛然而止,他竟用那白玉笛身拦在我的身前。

      “大郡王。”我不愿此时有半分的不妥,也不愿相问,只屈膝行礼,便转身告退。

      “你等等……你从哪儿来?这笛声,可不是为了让你绕道而行的。”他的音调凄冷,好像今日如末日。

      “侍妾入庄敬殿侍寝,都是此时方回。妾身今日疲累,不能陪郡王谈曲,还请郡王早回吧,郡王妃想必也已等候郡王多时。”我低声道,这些琐事原难启齿,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好先用这话搪塞。

      “你……”他果然甩袖黯伤,“做这个侍妾,你就这么甘之如饴?竟也说得出口……你明知我……”

      “郡王,难道妾身说的不对吗?东宫之中,妾身只能是皇嗣的孺人。而今日该陪伴郡王的,只有郡王妃。”

      “对,对。但,那个永远等在宫里的女人呢?我随时能找得到的,愿意倾听心声的女人呢?是谁曾说过的?这便不作数了?”

      “自然做数。郡王,她永远在,但你却不能随时都有心声……也不能在大婚之日想要找到她。若人间甘苦已尝百遍,或真的积郁成结心意渺茫,她定然会在你身边。可今日不行,明日,亦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我所经历的,还不够这几个字吗?”他问我,我只能忍痛拒绝得更深。

      “也许够,但现在能帮你解开心结的,不是她,而是你的妻子,寿春郡王妃。你难道真的只重出身门第,而真的不顾一个女子的深情吗?无论是谁,为了什么走到你的身边。若始终难忘旧事,不如从郡王妃的身上寻找新生吧……”

      我淡淡地说完,又一次转身要走,他拉住我的衣袖,悲恸道:“靖汐……你不要走……”

      “那郡王今夜想要妾身如何相陪?”我索性抛出一问,好再断他的念想。他听了竟也轻轻颤抖,好像如梦初醒,眸子中映出无边孤寂的夜幕。

      “你是寿春郡王,堂堂皇孙,若有命,妾身不敢不从。但今晚若阖府惊动,明日不过是你皇祖母,或是你父王,用宫规处置了我,绝不会牵连到你。我们相识一场,这便送来我的结局,难道就是你待我之心意?”我忍着泪,也是百感交集,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终于松开了手,其实也并无心真的去做什么不肖之事。无非是年少动心,爱而不得,总归留下了太深的伤处。可我心意已定,不再回头,也知道元若天生聪颖,又貌美姣妍,天长日久,总会化掉他的心。

      待我回到房中,和衣而卧,却仍有笛声不散,就这么听了一夜。

      第二日,他带新妇给皇嗣见礼,谁都能看出他眼下的乌青。元若倒比一般的官家贵女心意坚强,新婚之夜独守空房,亦不见她泪痕残留,反而落落大方,倒让人真的生出几分好感。

      可我今日却无暇顾及其它,等众人散去,便遣人唤了李成义过来,想同他说说仙宜的事。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本是没有的事,你勿要空穴来风。”李成义一听,便急着推脱起来,可他遮遮掩掩的眼神早已将他的内心尽数表露。

      我叹道:“你无需在我面前隐藏。你我毕竟有母子名分,我做什么,不会对你不利。昨日我与婉儿亲眼所见,你和仙宜情意相投的样子,实在担心得很,才唤你过来一问。再说,那枚承露囊,并非瑞儿所制,而是我做的。”

      “这……”他见此事不好瞒过,大概想起了那承露囊的针脚细节,知我所言不虚,才说道:“那又如何?仙宜也未婚嫁,多些来往难道也不行吗?”

      “若在平时,自然无不可。可如今的情形,你对武家县主生了情,难道陛下会准?魏王会准?”

      “为何不准?我并非嫡长,也无需承担什么家国重任。只不过与仙宜情投意合,也值得大惊小怪?”

      “成义!你虽不必像大郡王一样,可也是东宫子孙,总要以大局为重。眼下陛下绝不会允许武家人嫁到东宫来。你有多少情意,恐怕也都得放下!”

      “为什么?你倒说说清楚?我大哥遵从旨意,不过娶回一个婢女。我堂堂李家,难道连一个县主也娶不得?还是只因我也是宫婢所生,配她不上?”他毕竟年轻气盛,说着说着,又回到心里的自卑。

      “你并非不懂父兄的难处。再说如今是武家天下,怎有武氏血脉,反而嫁给李氏宗亲的道理?”

      “那仙蕙呢?她还不是嫁给了武延基?”

      “可仙蕙的父兄呢?庐陵王如今可也在朝堂?可还有着皇嗣或太子的名头?你难道不知她不过是个人质,就算成了婚,也仍在武家人的手里?可是若你要娶仙宜呢?天下人会怎么看?武家人会怎么看?”

      他一声冷笑,“要换做是三郎呢。他若也对武家女儿动了心,你也这般冷绝,只知道说出这番道理?便丝毫不顾及他的心意?”

      “成义!”我被他说得难受,但却也无法反驳。他也许说得对,若换了三郎,可能我更会心疼他更多……但眼前之人咄咄逼人,我实在难有什么慈心,甚至连对故友的温和都谈不上。

      “你误会太深了。不论是谁,总要先保住东宫的平安吧?我且问你,你和仙宜到底是如何相熟的?平日可有人替你们传递书信信物?是谁?”

      “这……没有!不过就是三两次宴席之间的事,你若留心,都能看见。”

      “恐怕不止吧。那承露囊,不就是你要人做了想送给她的吗?而你身上怕也有她送来的东西吧?若陛下派人查问,你可经得住?”

      “那又如何?既然有这么多道理,那你为什么还悄悄替瑞儿做了,送来给我,不也是默许了?”

      “我不过是想看看再说,也以为你只不过是要在大郡王的婚宴上稍稍寄情。你青春茂盛,本也不是大错。再说,我难得能有为你尽心的地方,几针几线,为何不为?但那日见到你们早已那般亲密,我才真是担心,已是后悔不已了。”

      “既然如此,我便谢你一声。你若能说动父王,说动皇祖母将仙宜许嫁给我,我倒更能领你的情了。”

      “成义!你明知此事不可,为何强求?你不要忘了陛下的严旨,不许东宫与外间互通消息。虽是儿女私情,可也是抗旨不遵……若被魏王抓住把柄,告发出来,陛下恐怕不会轻易饶过。”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你找我,是什么意思?”
      “眼下只有你和仙宜了断了去……无人知晓,自是最好……”

      “不行!我是真心喜欢仙宜……她也真心对我。难道这宫中竟然一点顺心之事也不能有吗?非要把人生生憋疯!”他起身甩袖,也被这东宫近乎窒息的空气惹出太多烦忧,一阵又一阵无以发泄的悲怒。

      “你难道是今日今时才知?眼下之计只有磨练心性,事事隐忍。哪有纵情任性的份……”

      “可仙宜她,她温柔懂事,待我很好……你知道,我自幼是个无人关心的,也自知比不上大哥和三郎的地位。功名爵位,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仙宜,可否?”

      李成义说着说着,心意倒越发真挚了起来,他紧皱眉头,竟是一声叹息。

      “我懂……可是……”我怎能不懂他的意思,人非草木,总有情真,他又分明是那样渴望关爱,谁又能抵住那份温柔亲昵呢?这不是他的错,若是平时,我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得偿所愿,可如今我却只能劝他放手。

      “还是罢了吧……你应该懂会有多难。仙宜毕竟是个女儿家,恐怕也不敢有违拗魏王和陛下的意思,到头来也只有你一人自苦。”

      “不会的,仙宜不会!我去跟父王说,行吗?或者,带我去见皇祖母,我自己去求……若有什么错处,我一个人担着就是……决不连累你们。”

      “你不要冲动……所有的事,还不都是冲着你父王,你们这一脉李氏皇孙来的?若真论起你的错处,在别人眼里,和你父王的错处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你若从此了断,也许就不会再生出事端。仙宜也是待嫁之女,不日间就会有好的婚配……”

      李成义正是难过之时,更在负气和绝望间快被逼得发疯。素禾却匆匆赶来,还未站稳便道:“孺人,皇嗣让你和二郡王一道去庄敬殿里一趟,宫里来人了,且快些走吧。”

      我与李成义对视一眼,自知已然出了事,只好一路快步,赶去庄敬殿里。我叮嘱他:“事到如今,你只当年轻做错了事,切不可再提求娶仙宜。若问到私相传递,你也勿要再有隐瞒,恐怕你也保不住,但不必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倒不曾胆怯,道:“你当我是什么人?难道和武家那些无耻之徒一样,敢做不敢当,或者只在背地里做些勾当?人之有情,光明磊落,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心里慨叹,五味陈杂,却只能又一次拉住他的衣袖,再叮嘱道:“你们李家的男人,怎么偏偏都有这副傲骨?可我只怕再生事端,不是你一个人所能担当的。你最好不要冲动,看看再说。若我能为你分担什么,你千万不要再推脱。母子之间,这是应当的。”

      说完,我停下脚步,紧握他的手。想来他也感觉到我的真诚,亦回头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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