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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更替(中) ...

  •   一时间,宫中议论纷纷。陛下也急召太史局官员入宫,问彗星所向。我自然捏了一把汗,刚想要遣了宫婢前去打听,却听到陛下命人传我到紫宸殿去。

      我自知此番面圣艰难,便让青柔替我悉心梳妆,寻了几件旧时的首饰戴上,万一不可收拾,大抵也只能求陛下顾念旧情。

      我一路走得缓慢,因我的忐忑,也因我忍不住想要详查四周,看看宫中是不是有着什么异样。
      初夏的新风沁人心脾,周遭水曲荷花盛开,一片婀娜又祥和的景象。

      可我的心情却再也不同于昨日,只盼一切落定,却又怕我在意的人会伤在其中。但这竟然不可避免,我对结局,也全无任何猜测的把握。

      我一步一步靠近紫宸殿,好像过去的一生都浮现在这并不遥远的宫道上。我似乎回顾了所有来路,却看不清终点的喜悲。

      李成器正从里面出来,他见到我,微微地低头,右手不自觉地捻住蹀躞上的玉扣,“你来了。父皇在等你……”

      我只惯常地屈膝行礼,就要向殿中走去。

      “要小心些……”他从背后唤住我,“父皇正在气头上,恐怕……”

      “宋王也知道了?”见他脸上的神情浮动,又似乎有些躲闪,我惊问道。

      “你果真和他……”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会儿不论父皇如何怒火,你要记住,错不在你!”

      “你是想说,错在三郎吗?”我不由自主地转身向他,看他这般平和又深邃的目光,与往日的关切大不相同。

      “难道不是吗?”他低下头,说得那样镇定,却让我心里生疑。

      “宋王,若说错,错的难道不是先帝,不是陛下吗?若没有那荒唐的出内,没有陛下无情的放手,何尝会有后来的一切?”

      “你放肆!”他忙着拦我,低声斥道:“你难道真的想被赐罪?一会儿进去求情认错便罢,若这样想,恐怕再难救你。”

      “我不信,他真的会这么狠心……好像一切与他无关,都是别人的辜负。”我的眼中涌起泪水,也涌起阵阵心寒。

      忽然,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喘着气,向他又近了些,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你。对不对?是你告诉太平的……对不对?那时在我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你。我不知你是猜到,还是还有内应。但是是你告诉她的,再让她告诉陛下,对不对?”

      我激动起来,接连发问。看着他那有些发白的脸色,我已然知道了答案。我的心一阵冰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我摇着他的衣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前日,他还那样退避和隐忍,还用女儿换取三郎的信任,再往前,他还说过让我不要入宫,让我离开以得永远的安宁。为什么,今日,他摇身一变,竟用我埋藏最深,最不愿示人的隐私,几乎置我于死地。

      他沉默不答,他自然也没有任何可以回答的方式。我懂了,这置人死命的理由,能给他带来最好的机会。扳倒三郎,接近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怎么会真的淡若烟云,怎么会真的不争?他只是在等,在等着这最为致命的一击,即使要用我的性命去换,他也在所不惜。

      我的手慢慢松开,冷笑道:“我竟然忘了,你是尊贵的嫡长子,是我疏忽了。多谢的你提醒……你既然决意这么做,也不必故作此态。是什么结果,我自己承受便是。”

      他沉声道:“靖汐……你不要这么说。我也是无可奈何。我向你发誓,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若不是那道彗星,那个天意,我也没有这个选择,绝不会这么做。”

      “可是……当你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还是有可能获得那个位子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顾了。对不对?”

      他有些痛苦地点头,“可谁又不是呢?三郎不是?他不也曾经利用你,甚至不惜牺牲你的性命吗?”

      我仍然冷笑,“我以为,总有人会有些不同。是我天真了,请你不要再说下去。都是我的错,只是不知道,我这一身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为你们付出最后的一点用处。也请你们……无论我结果如何,都不要再来怜惜。”

      “靖汐……”他仍然在后面唤我,我早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步一步地向着书房走去。我从来不曾想到,李隆基与李成器,都将我视作那枚棋子。

      也许不尽然,他们或许都有过真心,可在皇位面前,终究选择了皇位。

      不过从正殿到书房而已,这却似乎是我一生中走过的最远的距离。我想到那两个年幼的孩子,想到他们曾是风华正茂的少年,想到多年甘苦,曾经相互扶持的耐心和勇气。还有他们曾经的相助和担忧,我相信,并非那时就出自什么筹谋算计。

      只是到头来,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们作为男子,眼中便只有一个称得上值得的东西。我大抵该恨,该怨,可这宫中的哪个人不是如此盘算了一生?谁在生死抉择之时没有放弃过?情浓于水也罢,山盟海誓也罢,都是可以舍弃的,也都是可以再有的。

      书房中已无旁人在侧,陛下在案几旁边负手而立。他背对着我,听到我的脚步声,已然回头。

      我跪在他身前行礼,只问了安,仍然久久伏地,只因我不敢去看他那双原本温和,现在却难测的眼睛。

      就这么跪了一会儿,他向我走了几步,任那深黑滚边的龙袍晃动在我眼前,沉声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臣妾求陛下赐罪。”我低着头,从那声线中能够听到他的凄凉和苦闷。也许,这真的是他所不愿接受的,没有则已,一旦有了,便会一直那么痛苦地横梗在心头。

      “你还是骗了朕。你和三郎,终究还是有过。朕错信了你,也错信了他。你们……”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能想到,后面是很多深责,但他没有说得出口。

      我自知无力辩白,叩首道:“陛下,事到如今。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勿要因皇室私事再引朝堂祸端。臣妾愿一力承担罪责,无论陛下有什么责罚,臣妾都心甘情愿。”

      “你抬起头来。”他好似不曾听见我的请罪,而是由着他的心性缓缓说道:“朕知道,这一生有许多事对不住你,也曾想要说服自己不必在意那么多。你喜欢三郎的果敢直白,就任你去。你喜欢他曾经为你出头,也由着你。朕不是毛头小子,只觉得细水长流,你也能懂,多些时日,多些等待也不算什么。但到了今日朕才知道,朕没有那么大度,你也没有那么和朕一心。”

      “陛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的泪水也已奔溃而出,我一生陪伴他,最看不得他的自苦。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只因朕欠你太多了。无论怎么还,也都不够……靖汐……”他轻轻地拭去脸颊的泪水,“可三郎,他觊觎嫔妃,不守孝悌之礼,德不配位,遑论他不敬君父,勾结大臣,多次僭越他的本分,难保没有不轨之心。何况,还欲伤害亲姑,毫不念骨肉亲情。朕总不能饶恕他的。”

      “陛下……这些罪责,何苦一日之间都算在他的头上?昔日之过,臣妾亦不敢尽数推诿……陛下其实深知太子德才,他就算有些过错,可也断不能有不轨之心和不敬陛下之意……”

      “你不必为他申辩。你越说下去,朕越会厌恶他。”他紧紧地盯着我,用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一字一句道:“再说,他还要如何不敬?”

      “陛下……昔日臣妾是被先皇赐出内,已是平民之身。若细细算来,太子也担不起觊觎二字。太子若在朝堂政事上有失,臣妾不敢置喙,若以此事来论,也实在不能以不敬而论。求陛下切勿迁怒……”我情切而求,早已声泪俱下。

      他听了,不由地颤抖,又抬手指着我,“你是在怨朕那年不能护你?你手中的确有出内的圣旨,可你从来没有过朕给你的休书,你就永远都是朕的女人,又何尝是自由之身?太子不把朕放在眼里,你难道也……”

      看他一副又痛苦,又恼恨的样子,我方才明白,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曾经迫于皇权,拱手将心爱的女子送出宫去,而她又恰好正在此时感念起另一个人的爱惜和温情……这是他心中深埋之耻。如今他想要用权力来抹平一切,哪怕惩处他人之后获得快感,也是出自他的本能。

      我无言以对。对当日,我没有任何错处,难道也怨不得,恨不得?对那时,我在黑暗中唯一的希望,难道也接受不得,感动不得?不过都是对皇权的驯服罢了。

      我们就这么僵在此处,谁也不曾再说出些什么。

      “陛下真的已经决定了?”过了许久,我终于按捺不助,轻声问他,而他此时也是心力憔悴,就这么扶着额头坐着。

      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清着嗓子道:“诏书就在案上。朕召你来,只想听听你怎么说,却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不……陛下三思……”我向前跪行了一步,泣声道:“臣妾既然失德,本无颜面再求陛下。可若能平息陛下心中怨怒,又能不动摇国家根本,臣妾愿受任何责罚。”

      走到如今,我不愿看到他真的废储,顾不得会不会适得其反,这些话好像从喉咙中涌出的一样。

      他怔在原处许久,好像不能相信我真的还会再替他人求情,苦笑道:“诏书本就有两份,一份给太子,一份是你的,且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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