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回思 ...
-
玉真的事最终是让三郎把握住了机会，而吉安也如李成器所请，已入李成义名下为女。和亲的确是最好的理由，陛下不得不停下为道观大兴土木的念头，又赞许三郎能为大局悉心筹谋。
可一连数日，他的心情都不那么爽悦，每日下朝，我都是忐忑相迎，小心翼翼。
他扶了扶额头，示意我到里殿去说。待他坐定歇了片刻，方才抬头道：“靖汐，难道朕想对过去的日子补偿些什么，就这么难吗？”
“陛下……其实……”他大概是真心想对两个女儿好些，若不这么做，总是心怀歉意，可这也是他多年不解的心结，如今登了帝位，却还不能事事如意。
“朕知道你会说朕不必这么想，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不曾让我说下去，而是自个儿低头言道：“朕只是觉得对不住妻子儿女。可妻子已逝，儿子亦有了自己的心思。你……总是拒绝朕，想对女儿好些也是不能。朕这个皇帝，仔细想想也是徒有其名。”
“陛下……”我刚想再劝，可他已不愿再听什么劝解，便道，“你不必说了，来，陪朕坐一会儿。”
我来到他身旁，侧看他蹙起的眉头，已有很深的痕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的眉头似乎就没有舒展过。看他闭目养神，我便不再出声打扰，就这么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案几上有些新供的兰花，我仔细端详，倒是在冯婕妤的宫中见过，便知这些日子陛下召冯氏伴驾不少。我心下自嘲，总归男子都是喜欢新人的，何况是帝王。
“怎么了？”他忽然一问，倒碰上我的痴神。
“没什么，臣妾是见这兰花开得甚好，给这紫宸殿添了些风骨。”我起身回话道。
他示意我坐下说，好似知我心事一般的浅笑，“朕不过是偶然召她伺候笔墨，顾不得的时候，便由着她去摆弄了。”
我忙道：“都是陛下的嫔妃，服侍是应当的。如今能有年轻的女子得陛下心意，臣妾应该高兴才是。”
“便这么急着把朕往外推？”他叹了口气道：“幸好朕没有下旨修行宫，或为你另筑宫室，朕倒不怕群臣谏言，只怕你又是这般大度，拒朕的好意于千里之外。”
“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陛下能宽心，朝政之外，亦能享君王之福之乐。”我起身，向他近处靠了一些，又道。
他仍然叹道，“靖汐，朕懂得，许多事并非弥补就可以圆满，就好像逝者已逝，去者亦不可追。可是眼前的人和事，朕总觉得不曾有一件如意，才会这么空落落的。”
“臣妾明白陛下之心。只是不愿因一己之私欲而影响江山社稷，想来无论是玉真公主，还是其它皇族子孙，也都会这么想。陛下励精图治，让天下百姓得以安宁，便是最大的福气。”
他轻轻地抚着我，若有所思道，“皇室安，百姓才能安。从前多少纠葛杀戮，自皇室起，天下又如何能心安呢。”
我揣摩着他的心意，一面轻声道：“如今总算安定下来，也是陛下的功劳。”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吉安的事，倒让太子占了先机，连成器也偏帮着，他们兄弟齐心，朕倒也不必所有担忧了。”
我细细地听着，这看似好话，却不见他脸色有半点舒缓，好像凝结了什么似的。原本此事也是要给太子出个难题，好让他有所收敛，如今却被他化解于无形，不知道陛下心中会如何看待。
我起身去为他奉茶，待我将茶放在案上的时候，却看到一把小弓，像是孩童的玩物。他将小弓拿在手里把玩，虽然木漆已掉，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可却仍然精致趁手。
“陛下，这是……”我不禁好奇一问。
“这是太平十二岁那年，朕送她的礼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又仔细地摩挲。
我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瞧着旧了，细看却还是这般精致。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朕已无兄弟，只有这么个妹妹了。”陛下摇着头，长叹道：“让她流离于外，受尽辛苦，是朕的罪过。”
他兀自顿了顿，竟勾起满腹心事，又道：“蒲州虽不贫苦，却也是偏僻之地，怎能和长安相比？听说，她只能日日游猎散心。她比朕小不了几岁，身子哪还能经得起？这小弓，倒让朕想起幼年和她一处玩笑的时候，这叫朕怎么忍心？”
“陛下当初的考量是为社稷着想，想来公主也能理解陛下的苦心……”我自然怕他萌生召回公主的念头，便这么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苦笑着摇头，“昨夜，朕梦到了母皇。她质问朕，太平究竟有没有争夺皇位？朕说，没有。她又质问，不过是弄权而已，那为何要将她放逐出朝，让她唯一的女儿受罪？朕竟无言以对。”
“陛下……时过境迁，大圣皇后也不能知身后之事，还是陛下定夺得好。”我起身为他添了些茶，正在想要如何试探他心中的想法。
“罢了”，他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问再说，“说到这个，朕便心烦不已，想要歇上一会儿，你便在这儿陪朕吧。”
“是。”我低头称是，将纱帐放下，坐在床榻上，将外面搁着的扇子取下，轻轻地扇凉。
殿中格外安静，过了一会儿，忽听陛下小声道，“如今他们都向着东宫去了……”我不由一惊，刚要轻声唤他，却见他仍然未醒，不过是一句梦中的呢喃。
我左右掂量这句话的意思，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陛下心中的忌惮早已在无形之间加深？我亦知道他坐镇天子之位的法宝在于左右权衡，昔日因太平势大而允诺于太子，如今，会不会因太子之势渐盛而又扶持太平？一旦太平有所起复，三郎必是不可活的命运。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心砰砰直跳。可就在此时，我似乎看到一个身影从殿外闪过，似是冯婕妤。我想要起身追去，却早已不见了人影。我心想着大概是自己心中不静，看花了眼，宫中这么多人，许是哪里办差事的宫婢恰巧路过也说不定。
我努力让自己平复着心情，回望仍在睡梦中的陛下，他的眼窝深深地陷着，鬓丝已多灰白，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心思始终曲曲折折，又怎么能不劳累费神，更显苍老呢？
“朕睡了多久？”过了许久，陛下方才醒来，看着我仍在身旁，露出淡淡一笑。
“有一个时辰了，臣妾本想唤醒陛下的，可陛下睡得香甜，臣妾便自作主张，想让陛下多睡一会儿。”
他点了点头，坐起身来，“这些日子竟是累了，你陪着朕，朕总算踏实地睡了一会儿。”
我唤了值守的宫婢进来一同服侍更衣，轻声道：“虽说如此，可若夜里总是熬着，倒是不容易补得回来呢。”
他苦笑道：“你也知道了？不知怎的，这几日夜里总是难眠。”
我道：“臣妾侍奉陛下，自然得事事上心，还是请了御医来看看，开些安神的方子才好。陛下还是要多保养，不可心事太重。”
“要怎样才能没有心事呢？”他叹道，“就像你，如今可能做到心无旁骛，恬淡如水？”
“臣妾……”
“你不必回答，朕只是这么一说。”他握了握我的手，“不似当年了。可当年却也没有怎么轻松畅快过，也是人生的遗憾啊。”
“其实，若不这样想，只看眼前事，倒也没有这么多烦恼。臣妾如今只想今日如何服侍陛下，明日又该在哪些陛下的事上上心，便也能泰然处之。”
“不说这些了，一会儿你让御医过来便是，虽也治不好什么，但总能安人的心。”说到这儿，他轻咳了一下，说道：“你便也回去休息，朕传冯氏过来伴驾。”
“是。”我屈了屈膝，想到刚才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又暗合了初见她之时的某种感觉。近日陛下召她侍奉颇多，这不能不叫人有些生疑。
“陛下喜欢冯氏，她又细心周到，倒让臣妾省力不少。”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便又试探一句。
他摆了摆手，像是解释，又像是自嘲，“朕如今难有那个心思，只是觉得对不住她。她倒也亲切伶俐，在朕身边，让朕觉得不似嫔妃，倒似个年轻的姊妹一般。”
我微微一笑，又承应了两句，方才转身出来，陛下刚才的话，又一次印证了我猜测。风竹之后，冯氏恐怕又是公主的布局。她如今日日在陛下身边，便总会有我看不清和顾不到的地方，若再起风波，恐怕就不会是小事……
我正心中不安，已见御医从不远处一路走来，我抬眼一望，看到跟随在御医身侧的内侍并不常见，却怎么看怎么眼熟，仔细一想，竟是宫变那日跟在高力士身旁的人，也就是太子的人。这又说明了什么？
隐隐间，我感到一阵忐忑，似乎在这宫墙之内又已隐藏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主角毋庸置疑，便是陛下、三郎和太平几个，可每一次波诡云谲的背后，又怎么会少得了无畏的伤害和牺牲？而我，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呢？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回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