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唐·豆卢贵妃传》玄时蘩

110、深宫

　　鸾帐轻飘，红烛慢摇，屋内一片融融暖意。久别相逢的人也许不能等待，更不愿辜负一寸时光。当我褪下衣裙，又一次完整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却始终怯怯，犹有不安。

　　我的心跳得很快，他的指尖在我肩头碰触出所有我欲隐藏的感觉，我竟不自觉地躲闪。

　　他自然看得清楚，却不曾多言，示意我在他身边躺下，“看着朕。”他将我刻意倾斜的目光唤了回来，“这么久了，不想念么？”

　　我点了点头，与他贴近了些，想要将自己就这么完整地奉上。他从前总是主动，不会理会身下人的躲避，有时越是躲闪，他越会用一种久违的力量找到更多满足。而现在，他却不再向前，像是在等待我的逢迎，等我赋予他舒服的节奏。

　　而这，若非情到浓时，不由自主，便是善于此道，侍奉得益。可我都不是，就这么磨蹭了一会儿，竟有些尴尬起来。

　　我知道什么是嫔妃侍寝的职责，又明知心里亏欠，终是怕他有所察觉。只好不停地劝说自己定要用心。好容易让自己有了感觉，我终于迎上他的身体，耐心伺候起来。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将他唤醒，有几次走在悬崖边缘，却始终无法让欲望的感觉坠落。直到他的呼吸已变得平静，侧身坐起。

　　“陛下……”我忐忑地抓着衾被，颤声道：“臣妾多日不曾侍寝，侍奉不周，还望陛下恕罪……”

　　他摇了摇头，伸手将寝衣披上，又拍了拍我的手臂，说道：“不怪你。朕这几年身子不如从前，本以为与你情悦，能好些。谁想……哎。”

　　他这一叹有些荒凉，倒让我更加自责起来，“陛下不如传新人冯氏？臣妾不敢委屈了陛下……”

　　他摆手道：“罢了。朕今日来你宫里，这么晚了，还要赶朕走吗？再说，你知道朕素来不贪恋此事，不成便不成罢。”

　　说罢，他又复而躺下，将我的手挽在身旁，好像也在无声地安慰我。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无法入睡，便轻声道：“靖汐，你刚才的感觉和从前不同了。”

　　“陛下……”我心中一紧，只怕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会知道男人的体会。其实刚才，朕也有些分神，才让你费了这么多心力。因为朕会怕，怕你曾经真的属于过别人。所以，朕倒有些庆幸未成，许是天意吧。”

　　“陛下，臣妾……”我不禁涌起一阵愧意，想向他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下次再更加用心侍奉……”

　　他眉头轻皱，挑起的嘴角藏着隐隐难辨的情绪，“不必了。朕既然已经选择了信你，便不会再试。今日只是情之所至，想要一气呵成。既然天意不允，也就不再强求了，在身边陪着朕就好。”

　　说完，他将我的手又一次放在胸口，有意睡去。我的心砰砰直跳，直到听到他平静的呼吸，方才舒缓下来。

　　原来，他竟对此事介怀如此之深。他始终都想一探究竟，却没有把握。何况，如今太子已涉国事安危，不可轻易动摇，他又怎愿因此事而再生嫌隙。罢了，反正我已有贵妃之名，今生算是再也离之不去。

　　这难道就是三郎所说的“一结未解，便从他处再结？”用余生侍奉陛下，竟然也会成为他的筹码？一阵酸楚涌上我的心头。昔日的恍惚之情，原来早已成为一枚苦果。

　　数日后，我正要往紫宸殿去，忽听得几个宫婢窃窃私语，说冯氏每每侍寝，只得一会儿功夫，怕又是个木头美人。我不免斥责几声，又见冯氏一个人在不远处，便向她走了过去。

　　“见过贵妃娘娘。”她向我行礼，我细细一看，自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心里便生出几分喜欢，“快免礼。妹妹这是要往何处去？”

　　她轻言道：“无事可做，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儿来。不想遇到娘娘，娘娘若不嫌弃，便一同走走可好？”

　　看她大方相邀，我欣然答应，命青柔退后些跟着。看她面有愁容，想是听到了刚才宫婢们的话，心里正不好受。

　　我劝道：“你刚入宫，别太心急。陛下待人一向和善，他能留下你，自然是喜欢你的。”

　　她有些红了脸，“陛下宠幸，原是天恩，可见妾身到底是无福的，幸好陛下不曾怪罪。”

　　我叹道，“别这样想，宫里生活本就烦闷，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宽心才是。你若愿意，平日可常到绫绮殿去，一起说说话便好。”

　　她欠身道：“多谢娘娘开解。妾身在闺中时，曾听闻不少关于娘娘和陛下的故事，心中既敬佩又羡慕。能入宫侍奉，原是开心的，只怕自己做不好，可谁知竟是这么大的罪过，心里不知埋怨自己多少遍了。”

　　她说得羞涩，可我那日不也恰同这一情形？就算我心有忐忑，总不得宜，可新人定是费尽心力的，若还不得……只怕这其中另有缘故了。我又安抚了她几句，又让青柔陪着，送她回宫。

　　紫宸殿外，御医匆匆而出。见陛下一人在内，扶着额头，我连忙上前行礼，又道：“陛下怎么了？可是龙体不适？”

　　他容色还算平静，只摇头道：“前日选入的良家子，便都分赐予太子和诸王罢。”

　　“是。”我应着，其实刚才冯氏的情形，我便猜到大半。又见他自己再不留一个妃嫔，心中已全然明白。

　　我不曾说破，只是静静候着。他又道：“冯氏……哎，若能再晚些时候入宫，便不必误了她。都是如花般的年纪，倒是可惜了，是朕的不是。即日起封婕妤，去府库选些东西，厚赏她。你日后也多多看顾吧。”

　　“是，陛下……”他的眉目总有些遗憾的神色，见他自苦，总是让我心里难受。寻常帝王，大抵都会寻些药来，何况御医手中也有法子，总不至于让他不济。除非，他的身子真的已亏空至此，再也补不回来。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疼，便安慰道：“前些日子陛下毕竟劳心，疲累些也是有的。如今还是多多保养唯宜，臣妾和御医一道尽心侍奉着，过些时日定然会好。”

　　他温和一笑，“好。今日朕已命太子监国，但愿朕能从此松一口气。”见他不再多言此事，我亦松了口气，替他在头颈上揉按起来。

　　“对了，从前赐给成义的女子，都让他退了回来。可申王妃多年未育，府上连个子嗣都没有，此番你便亲自去挑两个好的送去。”

　　说到这儿，我还正想起一事，便回禀道：“前日成义和仙宜进宫，倒也说起此事。不过，成义却不愿纳妾，想从兄弟中过继一子，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他叹口气道：“成义还是这么个倔强性子。朕就不知道，那武氏女有什么好的？”

　　“也算一片痴心，他若执意如此，臣妾也不愿勉强。那嗣子的事……”

　　“本来多纳几个姬妾便完，何苦只因一人就绝了前路。”他摇头道，“三郎如今是太子，不合适，便让他和成器商议去吧。成器已有好几个儿子，他若能看得上，成器也舍得，朕便准了。”

　　“是。还是陛下想得周到。”我一面回话，一面想起那日成义曾说起，太子有意让刚出生不久的嗣升出继，可这难免被陛下疑他私下笼络兄弟，何况成义还与我有母子之名，这样也算与我又生新结，还是回避些得好。我便先试探陛下口风，果然陛下不允。

　　御医终究还是配了些药来，却不是强壮身体，而是调养气血的。我悄悄问过御医，终是多年的惊惧忧思郁结于心，伤了根本，只能用药调理，方才不至于减寿。

　　我闻那药气味苦涩，刚要去寻些蜜饯来配，却见御医向后宫方向走去，便随口一问：“可是哪位嫔妃身子不适？”

　　御医轻叹一声：“是仙居殿婕妤……听说，这些日子总不舒坦，原本不该臣来，但前日替她瞧病的同僚说怕是不好。”

　　“风竹怎么了？”我一惊，连忙吩咐道：“御医请先去看看，我随后就来。”

　　他行了礼，匆忙而去。算来我四日前见过风竹，尚且看不出她有什么病症，今日为何忽然不好？

　　我将药给值守的宫婢交待妥当，心里惦记风竹，便要往仙居殿去，却远远见到太子正向紫宸殿的方向走来，在他身后跟随的竟是高力士。自然，他守得云开，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我并无流连之意，想要抽身而走，却听太子在背后又唤我道：“请贵妃娘娘留步。”

　　我只好转了过来，向他微微欠身道，“太子殿下。”

　　转眼他已疾走了几步，来到我的面前。自他做了太子，虽有不少不得不过的场面，我却从不曾与他单独相对。我低下头，只怕面前这张脸孔已与从前不同，看不到亲切与温暖，只有与这宫廷相配适的冷漠。

　　他挥了挥手，命随从退下，方才将我引到廊下，“姐姐！”

　　似乎还是那熟悉的嗓音，可我却再也不敢应承，“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如此称呼得好。若被旁人听见会惹出麻烦。”

　　他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却又难免动情，“姐姐如今如此小心谨慎，这些日子可过得好？”

　　“不过是宫中女子的寻常日子，一切都好。”我原本说得淡然，可却不由地心中一寒，忍不住道：“你既盼我入宫，便该知我会如何度日，又何必为我挂心？再说，我已事事如你所愿，如今安好，是彼此之福。”

　　“姐姐！”他见我落寞的神情，自然知道我心中所想，他不自觉地想要抚上我的肩头，却只能碰触到贵妃华服的金绣，又连忙缩回了手臂。

　　四周无人，我亦望到他的太子冠服，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有些刺眼。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想找回从前那种自如又轻松的调笑，委婉又真切的脆弱，甚至很深的伤感，好好与我说上一说，可他此时大概也觉得这个想法天真得可笑。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谁？父皇的贵妃？他一直放在心中的女人？还是一枚仍未废弃的棋子，或者是一个知道太多的故人？

　　而对于我呢？他又是谁？我如今到底该怎么看他？过去的情愫？心甘情愿地扶持？还是带着恐惧的几分期许？恐怕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当朝太子，那个未来可以决定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