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桥” ...
-
跟汪楷谈完之后，林约接手了这个案子。
投资公司陷入破产危机。
一年半前新就任的法人根本不懂经营，上任以来的决策没有半点规划，偏偏他又是大股东，股东会基本上说一不二，不到两年债台高筑，投资的项目九成以上打了水漂。
汪楷这些入职不到一年的员工们遭了殃，大半年的工资被扣住，公司已经无力发放。
林约接这个案子的目的很简单，解惑。
六年前陈怡然和徐西结婚就是为了房产，张时阅的事情东窗事发后，她就没想过让自己沦落到净身出户。徐西意外失踪后，她立马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因此继承了徐西的全部财产--包括留给儿子的那部分。
但现在看来，陈怡然在拿到财产之后，又转手赠给了弟弟陈树。
这是陈怡然的真实意愿吗？
回到家，林约放下公文包，按下开关，客厅瞬时变得亮堂堂。
林母回了老家，房间里熄了烟火气，初冬温度骤降，显得有点冷清。
这个房子有亡灵。
刚搬来的时候还没发觉，住久了才察觉异样。
她摘下尾戒，原本寒冷的房间温度变得更低。
滑腻冰冷的触感攀上她的脖子、脸庞，以及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
胸腔的空气渐渐抽离，窒息感逐渐来临。
林约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掐她的脖子。
她看不到对方，因为这个亡灵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无法展现具体形态。
重新戴上戒指，窒息感一下子消失了。
不出意外，脖子又出现几道红印。
林约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温暖的液体进入胃里，因寒冷而僵硬的四肢开始稍微舒展了一点。
她的身体是“桥”，连接生和死。
可以被亡灵接触，也能存活于人世。
亡灵都是徘徊于人世不愿消弭的一缕执念，执念来自于自身，也来自于他人。
自身不愿消弭，就会被困在死亡地点；若他人也不愿放下，亡灵就会保持人的意识，展现出人的形态。
意识到自己是“桥”，还是刚上小学时候的事。
小学是乡镇办的，林父也曾就读于此，教室不多，很难走错。
但林约走进教室的时候经常遇到一群陌生的同学，互相对一下班级，发现大家就是这个教室没错。好不容易记住大部分同学名字，等到下次进入教室时，同学又换了一波。
而且，明明每次上课她都在教室，老师还总是向家长抱怨她上课总见不着人。
好在林家比较尊重小孩子的想法，在问题弄清楚之前会问林约的解释。
林约就把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林母听着觉得奇怪，就问她那些同学叫什么名字。
那会林约字还认不全，遇到不会写的字用拼音替代。
林父看到名单之后，心下惊疑不定。
那其中好几个名字十分眼熟，仔细一想，不就是他当年上小学时候的玩伴嘛。
可问题是，那几个学生早在当年就因为意外死亡了，林约又怎么可能见到他们。
林父不是个信鬼神的人，他蹲下来，平视女儿，认真问她那些学生的长相。
孩童清脆的声音描述着亡人的模样，林父听着背后阵阵发凉。
竟然跟他印象中相差无几。
他也没跟小林约多说什么，笑着慰藉几句就打发她写作业去了。
晚上就寝的时候，才轻声跟林母讨论此事。
两人来回说了好一会，一致认为这是小孩子撞上了鬼打墙，林父决定给小孩转学，让林母过去陪读；林母决定第二天请乡里阿婆清水立筷。
转到新的小学之后，林约平稳的读了几年，没再遇到鬼打墙，林父林母以为这事情就过去了。
但，并没有。
六年级考完小升初考试的那天下午，林约失踪了。
正巧那段时间人贩子猖獗，林母吓得直接报了警。
林父带着一众亲朋找到天黑，都没找见人，不安随着夜幕袭向众人心头。
小孩遭遇不测的可能越来越大。
众人虽然心里有了大概定论，却还是宽慰林父林母，说不定小孩只是贪玩呢？没准儿回家的时候林约已经在床上躺着睡着了。
林父只是微微点头，连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直到去派出所与立案的林母汇合时，在旁边车站发现了背着书包的女儿。
又惊又喜地跑过去抱住小孩，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一问，才知道林约已经在车站坐了一个下午。
原本考完试的林约想在车站等林母接她，但是车站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老师看着校服认出了他是任教小学的学生，就给了两套卷子让她做题。
一做就做了大半天。
“卷子呢？”林父问。
“被老师收走了。”林约回答。
林父牵着林约往派出所走去，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老师会在车站盯着不认识学生做题，真要写卷子也该是发给学生带回家写才对。
而且，林母明明跟他说在车站没看到林约才报的警。
“你一整个下午都在车站吗？”林父问了一句。
“嗯，因为妈妈叫我在车站等她。”林约说。
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
林父找到女儿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几分。
到了派出所，林父特地支开母女，找了个当值人员问了下车站附近有没有小学老师丧生过。
对方回想了一下，说，前两年有个新上任的数学老师出过意外。当天也是小升初考试，那个老师拿着试卷往县里赶，不小心被车撞了。
果然。
林父道了谢，心里却乱糟糟的。
女儿这遇上的绝对不是什么鬼打墙，接二连三的，怕不是有什么别的说法。
他想起了影视剧里老爱说的极阴天煞体，逮着空抱着有当无的心理找了个口碑好的摊给女儿算了一卦。
“这是个「桥」啊。”
老先生看着卦象，眯了眯眼，带了些不得了的语气。
“桥”联通生死两界，放在人身上，易误入亡人处而不自知，也易受亡灵觊觎和引诱。
亡灵要么伤害“桥”直接抢夺身躯以入人世，要么诱哄“桥”用死界的东西，不知不觉被亡灵俯身。
破解无法，只能远离亡灵处，多学经义，保持心性澄明。
林父抱着签，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自那以后，林约过上了频繁搬家的生活，直到上大学才真正定居。
……
既然目的是“桥”，又何必拐那么多弯让她去查离婚案呢？
林约知道，这次遇到的亡灵与先前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起码以前遇到的那些，绝对不会让她的内心有丝毫动摇。
这次，却让她进退两难。
林约把今天讨薪案的资料掏出来，放在茶几上，静静地看一了会，拿起手机出了门。
她要去1402。
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凌越，既然你放任我去查案了，就不该怕我来找你。”林约轻声说。
即便她声音很小，凌越也一定听得到。
门依旧没动静。
“谢谢你的戒指。”林约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周衡衍吗？”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安静的过道只能听到嗡嗡的振动声，楼梯一侧的应急灯闪烁了一下，吊顶的暖光给站着的人晕上一层温柔，低温带来的寒冷丝丝刺骨。
林约杵在原地，与紧闭的门僵持着。
咔哒。
门开了。
凌越依旧光鲜亮丽，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露出半边身形。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该来找我。”她说。
林约却笑了笑，“既然你都明白，就不该把戒指送给我。”
凌越略微白了眼，撇过头，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什么好心人，该拿走的还是会拿走。”
“可我拒绝了5000万的交易。”林约轻轻推开挡在门边的凌越，径直走进去，“你起码遵照商业对价规则。”
“你要知道，我都不是人了，还遵守什么人类规则。”凌越带上门，转身走过来。
“陈怡然得到所有财产之后立马转让给了陈树。”林约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哦。”
凌越浑不在意的样子。
“之前，为什么突然送戒指给我？”林约不客气地把自己丢到沙发上，“不送给我，你现在就走出1401了。”
凌越没有说话。
客厅的灯光自上而下，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两片阴影，颤了颤，就像两片振动的蝴蝶翅膀。蝴蝶起飞，点点光芒散在双眸里，是黝黑宇宙中闪耀的恒星。
“因为一时兴起。”
就在林约以为这个对话到此结束的时候，凌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怔怔出神。
“你后悔吗？”林约意识回笼，问。
“当然不，”凌越说，“因为我随时反悔都来得及……你不该考验人性。”
“你也不用高估我的善心。”林约却笑着回应，继续问，“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房间有东西？”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凌越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平淡地说。
“我还以为你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了。”
“怎么会，我们只是一缕留在不同时空的意识，不同截面之间千差万别。”
“你无法感应到对方吗？”林约真的有些意外，她以为凌越和那个亡灵互相之间能“看”到彼此。
“不能，我们相当于两个存在于不同时空的人。”
“也就是说，你所在的空间里，不会存在其他人。”林约看着风轻云淡的凌越，心里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又痒又疼。
“除了你。”凌越朝着林约扬了扬下巴，“要不是你出现了，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死了呢，啊好吧，我确实死了。”
“以前我以为人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没想到灵魂这个东西还是存在的，死后的世界跟没死时一样，如果忽略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以及，活动范围只有死亡时的地点的话。”
“……我们在1401之外的地方也遇见过。”林约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凌越时的场景。
“啊，那是因为，我死的时候掉在楼外面了。”凌越说，“不过我在晚上才能出去，因为掉下去的时候是傍晚……大概快要吃晚饭的时候。”
“所以你当初让我帮忙掏钥匙是故意的。”
林约回想起第一次进1401的情形，当时凌越完全可以把食材放到地上去拿包里的钥匙，没必要特地请她帮忙。
“是。”
“三番两次请我喝东西也是故意的。”
“是。”
“你发现了我体质的特殊之处，所有的故意都是为了占据。”
“是。”
“你知道我搬来1402不是意外。”
“……是。”
“为什么突然送我戒指？”
“……”
对话中断。
许久，凌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不过换了个话题，“为什么不接受5000万？”
“我说了，无功不受禄。”林约重复最初的回答。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明白，陈怡然却不明白。”凌越嗤笑了一声，“哪怕你当时有一丝犹豫，戒指就不会出现在你手上，就当我一时善心大发了吧。”
“我倒希望，你当时有哪怕一点点的心动……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做人了。”凌越说，“矛盾吧，偏偏我是为了做个人。”
“很遗憾，我还不想放弃做人的机会。”林约说。
“我知道……”
“但是可以借你一用。”
凌越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咽喉，一向冷淡而不屑一顾的高傲姿态被惊讶取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该对人性有过高期待。”凌越回过神来，脸上不见丝毫喜悦。
她看向林约，却发现对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你也说了，你随时都可以取代我的意识。”林约直起身子坐好，“你大概也知道了吧，你之所以不消弭，是因为他人对你有执念。世界上多一个人放不下，你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就会更强。”
“而我这样的人，如果对你产生执念，你就相当于获得了通往现实世界的无限入场券。”林约站起来，抱臂低头看着凌越，“但你心软了。”
“可惜我只会心软一次。”凌越伸手触碰林约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