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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悸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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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22年,从出生到大学毕业。像熟悉自己身体一样,她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堂哥出国以后,如果不是因为姑姑非要让她来取送给母亲的颈椎矫正器,她是决计不会在这么一个下午从望京跑到崇文去的。天气预报说有雨的,但是杜梅出门的时候,还是忘记了放在鞋柜边的雨伞。在一个一年不会超过十场雨的城市,北京人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
杜梅走到赵公口长途汽车站附近,大雨比天气预报提前了两个小时到达。她随人群狂奔,径直跑到公交车站下躲雨。杜梅是极害怕人多的,因为自觉气短,人一多,就喘不上气来。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往边上挤,最后终于到了站台的最边缘。她拿出手帕,擦了一下淋湿的额头,轻轻将松散的头发向后拢了一下,抬头就看见站台旁边大树下的青年男子。男子身材魁梧却不显粗蛮,倒隐隐透出一丝书卷气。看上去应该是25岁左右的年龄,手指欣长。杜梅有一个自己的小秘密,她看男生,第一眼看手。不是看手心的手相,却是看手背。她是极喜欢手指长,指甲干净,手背皮肤浅白的。而眼下这一位的手正是,虽然被雨水淋湿,又在拂拭中粘满泥浆,已然弄脏,却掩饰不住那双手的光芒。
避雨的人看到男子弄花的脸,笑了起来。杜梅也好笑,但是随即就忍住了。男子应该是刚来北京的外地人,带着巨大的行李箱。面对大家略带幸灾乐祸的笑,却释放出善意的眼神。她也奇怪自己就站出来,走到他的面前,将手帕递给了那个男子。男子并未推辞,拿过去就开始擦脸。应是不知道脸上的脏,擦完之后才明白众人大笑的缘由,更加难堪起来,甚至没有看杜梅一眼,就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再也无话,兀自立在那里,像一棵树。杜梅看到脏兮兮的手帕,也没想再要了,说了句“不要紧,不用还的”就转身走了。
虽然被淋雨,但是杜梅的心情出奇的好,回家的时候哼着钟爱的许美静的歌曲。母亲想到刚才老大不情愿的女儿,这会却兴高采烈的样子,就问遇到了什么高兴事。杜梅自是不愿意说,只以“瞎高兴呗”搪塞过去。交了姑姑送的器具,简单的教了母亲用法,就进房去了。
母亲也拿女儿没有办法。从小到大,杜梅就是这个脾性,不愿意说的,你怎么打她,她也是半个字不说。她愿意说的,你不用费心思,甚至你不想听,她也会找个机会,一吐为快。虽然自己从事教育大半辈子,也算深谙教育心理学的老教师,但是对女儿还是束手无策。好在,女儿并不是那种叛逆的孩子,虽然性格倔强,但是一直以来,学习成绩就不用她操心。从中学到北大,杜梅都深得老师喜爱。平时也不给父母添什么麻烦,亲戚朋友都夸杜梅懂事,谈到女儿时,别的母亲也多一份艳羡。要说担心,唯一的担心,就是女儿的身体素质并不好,从小不爱体育锻炼,还宣称自己的信条是“生命在于静止”,弄得她哭笑不得。小的时候,还连哄带逼的跟他们一起晨练。后来上中学,学习紧张起来,也就不再逼杜梅了,任她在床上厮磨掉晨练的时间。
杜梅是那种比较闷的女生。小的时候,杜梅也有不少好伙伴,但是慢慢长大,性情各异。杜梅好像也并不热衷和这些发小纠缠,偶有活动也多有应付的感觉,一来二去,也就都疏远了。杜梅倒乐的清净,经常就自己埋在家里看书,看电视,写文章,或者上网,自得其乐。大学时候,因为老师的举荐,加上从小受了摄影家父亲的熏陶,担任了学校摄影社的副主席职务,和同学交往多了一些,也有两个比较谈得来的朋友,算是清水之交。因了清丽的容颜和高挑的身材,又兼得优异的成绩,自然也有不少男生追求的,情书、玫瑰、玩具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杜梅却像没有开化一样,似看别人的闹剧一般置身事外。气得周身的女友唉声叹气,只怪是老天不公,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无意者偏偏花落无数。时间长了,那些男生也看出些门道,估摸是没有什么希望,也就及时撤退了。也有死心塌地的,法律系的阮冰,在杜梅担任摄影社副主席之后加入社团。从大学二年级到毕业,除了工作交流,杜梅似乎也没有给阮冰任何机会。阮冰呢,也并不着急,只是将这份心思放在心里,静候良机。他坚信,水到渠成,总有一天他会感动杜梅。
现在是一个比较磨人的时候,杜梅在参加工作和攻读研究生之间犹豫。学校的老师和父母都是极力推荐她继续学业的,只是她自己有小心思,总觉的自己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读书过来,对世事毫无体察。如果先工作,自然可以很快了解社会。如果有一天觉得学力不够,到时候再回来读书不迟,也更明确知道自己的长短所缺。但想归想,一直在父母的照顾下长大的孩子,真要自己去独立工作的时候,多少也有点免不了的胆怯。会不会被骗;公司是不是很复杂,自己应付得来与否……都是问题呢。杜梅也没有可以商议的人,通常如果决定了,她会直接去跟父母通告。父母虽不一定事事理解,但想到女儿行事并无不稳,也总是欣然应允的。只是这一次,杜梅知道,说服工作需要有点技巧才行了,毕竟这是大事。
杜梅觉得这次要说服父母,必须要一个人配合才行。这么想的时候,连遇的名字就闪过来。连遇是杜梅的堂哥,姑姑的儿子。连遇长杜梅六岁,人长得极帅气,学业也好。杜梅大学毕业的时候,连遇已经是计算机专业研究生毕业,不久即被华为公司派去了欧洲,负责城际WIFI中心网研发。连遇为人敦厚沉稳,思维清晰,平时就深得家人信任,遇事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连遇也格外疼惜这个堂妹,因为也是独生子,平日也没有个平辈说话,所以平时待杜梅如亲妹妹,自是毫无隔阂,亲热不已的。杜梅也跟堂哥没大没小,直呼“鲢鱼”,两家人看着兄妹俩闹,也自是很开心。想到这,杜梅就开始给堂哥写电子邮件,细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连遇阅信,开始是为妹妹思想逐渐成熟而高兴,毕竟妹妹能够清晰的认知自己的未来,作出这么理性的判断,当属不易。但是转念一想舅舅舅母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妹妹自小一直在大家的呵护中成长,并未经历一点的坎坷。以妹妹二十二岁的年龄,贸然闯入社会,如遭遇挫折打击,自己又不在身边,恐是留下阴影,难以抚慰。这样一来,周全之策,倒让连遇费了点心思。好在连遇有一个大学时候的死党阮竞成,博士毕业后去了清华任教,刚好受命负责经管学院的MBA培训项目。几番电话,电子邮件,就帮连遇落实了一个行政助理的职位。连遇也将自己的考量告诉了杜梅:一来,这个职位基本算是一个比较商业化的岗位,因为这个培训项目主要招生对象是企业界的中高层管理者,所有要求都是严格按照企业的规范来做;二来,大学的环境和教育项目相对来说单纯一些,不至于有太复杂的事情和关系需要处理,再说有连遇交待的阮竞成照顾,也自是放心不少。杜梅认为堂哥说的在理,家人也不反对,也就定下了下周去报到。
这么头疼的事情解决,杜梅就释然不少,坐下来开始放空。杜梅喜欢这样的“放空游戏”,看着窗外,视线投向远处却又开始慢慢模糊,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杜梅让自己放松的方式,多年屡试不爽,她也乐此不疲。可是今天却放不空了,那个大树下淋雨男生异常清晰的在眼前浮现:憨厚的笑着,不时用手去拂拭落满雨水的脸,拿着脏兮兮的手帕,不知所措的站着……这么想着的时候,杜梅就轻轻的笑着,快意便随着视线流淌出去,幸福了满满一个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