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制造》无辣不欢

1、站台

　　关于城市和爱，有两种可能的版本——因为一个人而喜欢上一个城市，或者在一个城市里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方言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那种无地自容的孤单。换句话说，他既没有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来到北京，也没有任何的奢望能够在这个城市里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眼下，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然后填饱肚子更实际一些。

　　北京其实并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只是今年，仿佛为了弥补过去未曾给予这个城市的滋润，大雨从四月开始就间或光临。类似南方的梅雨淅淅沥沥，让习惯了干旱气候的北京人多少有点手足无措。一阵闪电之后，大雨意料之中开始落下，路上就满是躲雨的行人。方言之前都在南方一个小城生活，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雨。虽然也在四处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却没有那份惊慌，在雨中慢慢的走着，张望着。其实方言很喜欢下雨，这至少让他觉得有点故乡的感觉。

　　不远处是一个公交车的站台，并不宽裕的地方，挤满了躲雨或者等车的人。方言走过去，拖着表嫂春节回家时候送给他的硕大的行李箱，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也许真的是太挤，方言站在人群面前，他看得到眼前的几个人想给他腾点空地，但是努力之后，也只是有一只脚的地方——显然放不下一个一米八三的男生和他那大个儿行李箱。他觉得一点点温暖，大城市的人并不像小城的朋友说的那么薄情。这么想着，方言就露出感激的眼神，并没有试图挤上去，而是转身，走到旁边的大树下。夹杂着尘土的雨点不时的落在方言脸上，他不停地用手拂拭。就像一个做错习题的孩子，不停的用修正笔涂抹，不久，方言就变成了泥水混合的花脸。旁边几个躲雨的人看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充满善意。方言自是不知，觉得大家友善而已，也回报憨憨的笑意。

　　有人走过来递给方言一块手帕，普通的白手绢，棉质，柔软而细腻。方言也没过拒绝，接过来就开始擦脸，一把下来才知道自己满脸的泥水，也突然意识到刚才大家的笑因，心下不觉有些难堪，竟连抬头看一眼递给他手帕的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再说，现在这脏兮兮的手帕是还不回去了。只好低低的从嘴角挤出两个字“谢谢”，然后站在那里为难。送手绢的人大概也是看出这份为难了，轻轻的说了句“不要紧，不用还的”，就轻轻的转身走开了。说话的是一个女生，语气像手帕一样柔软，在雨水的背景下更显得飘渺而虚无。

　　半年多以后，方言想起这件事情来，总是会自顾自的笑起来，一些自嘲，也有一些无言的快乐。虽然很轻的声音，但方言听来却是字字清晰圆润。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听来，却是直入心田，直指他心里那一块最柔软的部分。那一片手绢，他洗干净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严严实实的包在了塑料袋里。他想如果有一天再遇见，我要还给人家的。这么想的时候，他就会笑——他都没有看过人家，就算哪遇到，他也不认识，何谈归还呢。虽然这样，方言还是会想，然后笑一下，一天就觉得快乐不少。

　　北京对很多人来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严苛。事实上，只要你足够勤奋，这个城市总会给你一片生活的空间。差不多在来北京十天之后，方言就找到了一份糊口的工作——DH的速递员。他开始背着硕大的包裹，穿梭于北京的各大写字楼之间。因为所在的部门主要定位于商务速递，因此方言的活动半径基本上就在四环之内，其中CBD、中关村和金融街跑的最多，因为这些地方写字楼最集中。这份工作除了给方言一份安身立命的薪水，最大的收获其实是让方言迅速的熟悉了这个城市的核心。来北京半年的时候，他已经烂熟活动范围内的绝大部分写字楼所在，甚至记住了两百多家大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楼层。那个时候，方言应该是断然没有想到，这一段速递的时光，不经意间接触的北京最高端的商业人群，会在他未来的日子里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

　　在其他速递员眼里，方言是一个憨厚得有点过分的人。除非楼层超过20层，为了节省时间，他才会选择电梯，否则一直都是走紧急通道的楼梯。他觉得那样不用等，而且可以锻炼身体。在小城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去学校操场体育锻炼的，来北京以后，就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爬楼正好是一个机会。当然，不愿意乘坐电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方言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背一个大包，汗流浃背，挤在人堆里，别人不说，他自己也觉得难受。他本是极爱干净的人，只是工作如此，他也顾不得讲究。但是他是决然不愿意因此而遭受旁人嫌恶的目光的，因此也愿意一个人默默的走楼梯，乐得自在轻松。

　　DH公司在北京东五环外的定福庄给员工租有宿舍，四人一间，吃饭也是在公司的食堂，方言觉得还不错。他也没有别的娱乐，下班了，就慢慢整理速递回单，回忆一天去过的地方，偶尔也能想起几个经常接单的人的脸。时间一长，他也发现自己全然没有了初来北京的陌生感，甚至有一种像在故乡小城时候一样的了然于胸的踏实。偶尔，和同事们去宿舍旁边的北小街玩几把桌球。附近多是北二外和广播学院的学生，所以消费不高，桌球的输赢就是台费，一个小时十元而已。方言桌球玩的很好，极少有输的时候。时间一长，同事们都不愿意和他玩了，他也无所谓，就自己在宿舍看书。因为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家里有不少书，虽然自幼调皮捣蛋，倒也被熏陶出来一身的书卷味。只是方言不愿意被别人看见这种文弱，也怕被别人欺负，言行举止之间也就刻意多了点粗蛮。

　　到年底的时候，因为工作表现很好，收到不少客户的表扬，同事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公司便将方言提拔成组长，管理CBD区域40余人的速递队伍。其实组长也没有多什么事情，无非是安排一下每天的路线和人员。清晨做好计划，短会之后，大家各自取件散去，方言也不闲着，自己跑一条线。

　　时间一长，公司主管发现方言带的CBD组效率提高不少，收发件数量和满意率均高出其他组。原来方言用心，每晚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来整理隔天的订单，根据要求时间、目的地远近和地理位置，设计出最优的接收配送路线方案。第二天清早，速递员只要按照他前晚设计的路线去跑，就会比以前节省很多时间和脚力。对于当日接到的发件电话，都集中到方言这里，方言随身带着本组员工的路线分布，再随时通知就近的人员去取件。这样一来，大家省力不说，钱也比以前赚的多。这样，不到两年的时间，方言就晋升为公司的业务部主管，再也不用出去接送件，只是在办公室安排就好。最核心的工作，也就是象LG、HP、MOTO这些大公司客户的业务年签，还是方言自己来做。一来那些大客户比较信任他，愿意和他合作。二来，方言也觉得这些大客户不能有半点闪失，自己去处理也显出尊重。

　　DH的部门主管一级，年薪至少在十五万，年终还有绩效奖金。这样的收入，对于一个只有大专学历，来北京两年的小伙子来说，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方言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惊奇，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年自己付出的艰辛。再者，从小到大，做教师的父母虽然收入不高，倒也没让方言缺吃少用。言传身教，方言也没有太看重金钱的习性。方言租了公寓，搬离宿舍那天，以前CBD组的伙计们都来送他。他谢绝了公司的派车，自己打车拉上了唯一的行李箱。公寓里家具家电齐全，不劳方言自己动手，只是把自己的衣物塞进去。

　　做主管的时候，时间比以前宽裕很多，方言觉得有点闲，就跟上司提出了去清华进修的想法。方言很小心，觉得有点对不住公司，就提出工资减半。没想到上司觉得方言能力出众，善于思考，又有领军的凝聚力，将来一定是可造之材，也乐观其成，遂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提出只要不影响工作安排的前提下，剩下的时间由他自由支配，工资奖金照发。方言觉得像中了彩票，兴奋异常，下班后自己去上海中心的松子日料美餐了一顿表示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