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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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河镇。
南方小城，在这兵荒马乱的清末时候，远离了大城市的喧嚣繁闹，尤显出一派悠闲安定的古朴生活。
白墙乌砖，不变的细水长流。青石板上男人的长马褂，月亮河里女人的银腕镯，光阴就这样轻飘飘晃过去，沉甸甸积下来。
楚氏一脉，自雍正年间就扎根驻足于此。从最初一卖米小铺至此间粮行遍布天下，可谓一方传奇。
到第三代当家楚继雍手里已是鼎盛时期，拥良田万亩，房舍千间。就连余河上架的桥，都冠了楚家的姓。
金银丰足，生意兴隆。就有了闲情心思于吃喝玩乐上顶真。当下拿出千金万两，腾空十余亩地，在镇子北端大兴土木，重建楚宅。
大宅修缮的极为恢弘用心，深出深进的大院落，在门口往里看，竟是一眼看不到头，只有繁复的精巧小舍，连环廊柱，在一片花香馥郁中让人应接不暇。
墙头的铁马铮铮，在风声中响亮铿锵，连绵在南方这温润清新的空气里。
若说这北方建筑才有的墙头铁马，飞檐鸟兽，且源自于楚继雍母亲的要求。
这出身于满清皇室的千金格格，源于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勇敢的自北平紫禁城中走进这甜美如画的江南，将毕生的光阴耗在楚氏忙碌而辛劳的家业里，而今垂垂老矣，端坐在殷红深赫的太师椅中，阖上了双目，将风中细微的声响纳入耳中，若有所思道“你听，多像皇城根下起风的日子”
祠堂里的香火不断，牌位增多，转眼已轮到第五代楚惊堰当家。
楚惊堰生母早已过世，现如今奉做老太太的是上一辈的二夫人许氏，楚惊堰这一辈兄弟姐妹不是很多，除却嫁入黎家的楚桐衣顶大，他就排在头一个，下头依次是楚惊泰，楚桐芸，楚惊文。
楚桐芸早也嫁做人妇。而楚惊文已于八年前过世，那一房里只剩下过门不足三年便守寡的阮氏妇人，连一儿半女也无。如此这般，大宅里也就剩下，楚惊堰、楚惊泰两脉。
楚惊堰的当家夫人是洛越莲，又有侧室温露露，金净桃两人。骨子里也并非不风流，只是畏着洛越莲，一些荤腻事儿也只能在外头藏着，故而真正留在房里的，也只有这二人。
哦。不，还有一个已过世的江玉眉，便是咱们上头提到的楚清源生母。原先时候，楚惊堰是极喜欢江玉眉的温柔婉约，对楚清源也十分疼爱，却不知何故，楚清源九岁那年，江玉眉就染上顽疾，只熬了五个多月，就撒手西去。
洛越莲那时候已经掌理家事，偌大院里的花销开支无一不经她手。那一次江氏过世，却以田租未筹、粮行资金周转不够为由，草草办了。
楚惊堰知道她多为愤恨，却不得法。后来又将楚清源过继于洛越莲名下，只望她对孩子，不至于忒过刻薄凉狠。那时候，洛越莲已经有了大儿子楚清泓，三姑娘楚卿溶。均长得玉面绫唇，标标致致。
楚清源虽小，心里却是极明事理的。对着洛越莲客客气气，对着大哥、三姐也极为尊重。只是疏远的很了，并没有一家人的热闹气儿。
反倒是跟二姑娘楚卿湘玩的好，逃学上树，遛马淌河，没一样落下。楚卿湘是侧室温露露的独生闺女，自己却不疼，大约是嫌闺女罢。楚卿湘倒落个自在没人管，成日介同楚清源一同混闹，长大后竟有女儿少见坚毅之态。
直至楚清源十七岁出国留学那年，嫁于了大姑父的侄子黎治。转眼五六过去了，生活倒也如意。
只可怜这楚清泓在十八岁时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两条腿，至此只能靠轮椅过活。也可惜那满腹经纶，妙笔生花。洛越莲为此也不知叹了多少气，恨了多少声。
直至金净桃那只有十一岁的女儿，楚惊堰再无所出。子嗣不兴，男丁单薄。又连着几代大肆挥霍，楚氏，也正如这渐渐沦落的皇朝一般，日渐衰萎。在那极尽霏迷奢华之下，留着苦苦支撑的骄傲。
而在众人眼中，楚氏，依然繁华盛极。深宅大院，珍馐玉露，华服美衣，侍婢如云。谁又不想在这盛极富丽中，分得一份荣华富贵，以保余生安定，儿女富足。
洛越莲也同样不能免俗。虽然楚家历来有个规矩，家传长子。但是原来稳稳当当准备当家的儿子成了个半废之人，心里总归有了恐惧，恼恨，不甘，担忧。且揉在了一起，交织凌乱如竹须繁复，横穿在岁月里，疾风淌过，势力越猛。思量许久的计谋与心计，也如竹笋乍得甘霖，破土而出，在那一日猛然临空落土。
楚惊泰那一房的几个孩子并不足为惧，唯一让人担忧的，就是楚清源。
一样的楚氏血脉，一样的广知博汇，一样的温文尔雅，一样的睿智聪颖。甚至多出了一样，仪表堂堂。
谁也不会知道，洛越莲的局，早在七年前的中秋夜便设下了。月影融融，挂花扶露。面对满室的惊异新奇，笑靥如花。她的语调舒暖和婉，细长指尖遥遥点着传教士带来的西洋相机，把未知的国度形容出无比秀丽而宽广浩瀚的温暖。
一月后，楚清源踏上了通往异国他乡的油轮。那一年，不过才十七岁。
没有人知道那远离家乡、亲人的三年，他是如何过活，只知道现在的楚四少风流倜傥、狂妄不羁。甚至连在走路时，叫风掀起的前襟里，你都能闻到一股放浪而落寞的香。
洛越莲依旧和软慈祥的笑，细细的唇角里，蕴着无限的宠溺和宽容。余河镇里，谁都知道，楚家大太太是何等的菩萨心肠，宽仁慈爱。将楚清源的薄情寡意，越发显现无疑。
‘成仁而先做人’这乃楚氏家训，楚清源现已坏了名声，楚氏当家，万万也不能是他了。
这一切，却叫程腻云在这冷冽清明的早晨窥破。那一刻，她的脑中异常清明安定。没有所谓惊异惶恐、悲哀难过。这样的秘密，也只是误撞入单调生活中的飞花，轻飘飘荡过去，理当没有一丝踪迹。
近墨者黑。
原来这话是顶有道理的，跟着洛越莲太久，竟连这九曲十八弯都能明白了。
这是程腻云后来同自己说的。
晚上下了差，紧走几步回了偏院，索性送雁还没出去。但看她伏在小窗下数着花瓣的样子，又好像是在特意等她。
“雁儿，咋的了这几天？怎么觉着你老是恹恹的？”程腻云搁了食盒，自顾自的取出菜来。一样样摆出来，虽不是名贵之流，却也是样样精致。
送雁坐直了身子，双手搁在腿上，头垂的低低的，只把两只脚来回晃动。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腻云最是耐不住人家这样藏话不说，忍不住笑骂“快说说，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是叫风吹着受了凉，还是叫有些人勾去了魂。给我一五一十，从头到尾报上来。我好该请郎中请郎中，该办嫁妆办嫁妆。”
送雁也忍不住笑，跳下床来，坐在程腻云对面的椅子上。枕着胳膊趴在桌上，拿一只筷子挑着程腻云盘里的青菜叶，幽幽笑道“姐，我怀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