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岸》訾清流

38、两路

　　高台上，舜替大禹和后羿饯行。青鸾前些时日回了趟昆仑之丘，不想离朱却将乌金弯弓赠予他，于是这次回来，他便将乌金弯弓交给了后羿。
　　后羿结果那玄色流光，刻有古拙纹饰的神弓，眉目欣喜，爱不释手，单膝跪拜青鸾，朗声宣誓，自己定会收尽天下妖邪。
　　舜郑重地交给夏禹一柄墨玉般的石斧：“这是黄帝时，来自天上的灵石打造的石斧，此后便取名开山斧，助你破山引水，治理山河。”
　　夏禹接过开山斧，抚摸着它冰凉的石面，光滑的斧面映着自己的容颜，那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眸熠熠生辉，让人看了就会别不开眼，此刻它们正透出坚定的神色。
　　此刻，丹姬从空中缓缓降落在高台上，手中捧着那个令人眼熟的雕花木匣。众人望着缭绕仙云四散中，丹姬将木匣递交给了夏禹。
　　“我父神命我赠予你息壤，望你平息这场人界浩劫。”
　　夏禹的视线落在那个要了鲧性命的木匣上，微微一跳，然后抬眼望向盈盈笑目的丹姬，缓缓接过那木匣。前来饯行的大臣，包括舜在内，均跪地遥拜，感谢上苍怜悯。青鸾淡淡地望着丹姬，然后仔细地瞧看起夏禹来。
　　夏禹觉察青鸾盯着他，便对青鸾礼节性地笑笑，只是青鸾似乎对他全无好感，淡漠地移过了眼。夏禹一怔，他见青鸾第一眼就感觉很亲和，很熟悉，好像两人很早以前就已经相识，所以，青鸾冷淡的态度令他神色一黯，然后自嘲地弯了下唇角，抱着木匣，恭谨地站在舜的身前，和后羿准备叩拜。
　　高台迎风，吹得众人衣衫猎猎。舜注目着夏禹丹姬，青鸾后羿一行人步步走下高台，远处奔腾的大河气势滔天。如今这儿尚且没有遭受太大的洪灾，还望夏禹能治住洪水，以免都城陷于洪泽。
　　“等等。”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高喊，就瞧见一个侍从扶着帝尧走了出来。
　　尧望了眼夏禹，然后对舜说：“让伯夷和后稷与他同去，一路也有个帮助照应。”
　　夏禹望向舜，舜对他轻轻颔首：“那便让他们与你去吧，必能帮助你些事。后稷善农，你治理好一块地方，就让他负责帮助当地百姓恢复耕作。”
　　听舜这般说，夏禹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怎会不清楚，帝尧派伯夷与后稷随他同去，不过是安排两个眼线在他身边，毕竟，他与他，心存间隙。

　　在夏禹看来，这洪水从西方而来，水势再大，只要疏导有方，就可顺着大河奔流至东方之海。如今，大水漫过大河河槽，而中原低洼平原地带，水系堵塞严重，山河之间相互抵挡，导致洪水被圈在低地散不开，于是越积越多，洪泽面积则越来越广。他需先从东边开始疏导，一步步向西推进，最终让洪水四散流泻。
　　丹姬必然是要与夏禹一路的，青鸾则是助后羿除妖，于是他们四人在都城外头便告别。夏禹要去壶口梁歧一带，而青鸾则带着后羿先行前往妖邪最近出没频繁的独苏山与蔓渠山一带。
　　丹姬望着青鸾肩上的鲲鹏，轻笑：“青鸾哥哥能收的这天地间的至尊灵兽鲲鹏，真是好似多了双翼翅，日后想必能飞得更高更远吧？”
　　青鸾斜睨了眼丹姬，淡淡地答曰：“你知我素来性子淡泊，不求飞得高远，只求心安理得。并不比某些人，为求高远，辱没良心。”
　　青鸾这话中的意思，丹姬听来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不禁有些怒意，苦于在夏禹面前，只能默默将怒火压了下去，不再开口。
　　后羿亦是不喜这个女子的，虽然她眉目温柔，性格也算柔婉，可是他只要看到丹姬的眼眸，就分明感觉这个女子不似表面那么简单，眼中的真情只有在看到夏禹时才会流露。因为知，她许是真的欢喜夏禹，或者说其实是欢喜寄生在夏禹体内的那个家伙。
　　是的，他知道，所谓灵巧顿开根本就是谎言。夏禹之所以不再愚笨，只是他体内寄生了另一个魂魄。族里的老人都会说，眼神是魂灵凝聚之所，看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他后羿不过一介区区凡人，怎敌得过难违的天命，就连天神亦是敌不过的。

　　分道扬镳后，夏禹和丹姬以及伯夷、后稷坐着乌篷牛车颠簸着行向壶口。大河自壶口这段，虽波涛汹涌，却因为河道开阔，周围地势高拔，洪水尚未波及过大面积。到达壶口时，夏禹不禁被壶口的怒涛震在那儿，站在岸上观望汹涌大河之水在壶口水声隆隆，迎风咆哮。
　　牛车停在附近一处村落，村落的族长听闻是夏禹司空，特来此地治水时，连忙招呼着村中人来参拜，却被夏禹一把拦住。
　　“老鱼伯，先不忙。我想先询问你些事情。壶口这一带的地形是什么样的？”夏禹拉着老鱼伯，指着远远仍能听闻那水声的壶口。
　　老鱼伯听夏禹问那壶口，一拍大腿，嘬着牙花子说：“哎呀，你问那壶口瀑布啊？那儿可是个险地，两边都是高而险峻的峭壁，大河流过那儿，一般的船根本停不住，就跟片叶子似的，轻飘飘就被浪给打翻没影儿。”
　　伯夷点点头：“我方才也看了看，壶口那块地是处大峡谷，水流湍急。”
　　丹姬不以为然地说：“这儿一来没有多少地方变成洪泽，二来息壤在手，何惧洪水？”
　　伯夷后稷听了这话，只是对了对眉眼，并没多语什么，夏禹却立刻皱了眉，不满地督了眼丹姬：“神女，你这话有失偏颇。首先，这洪水只能疏导不能堵，其次，现在洪水波及是不大，可是不治理好，日后上游的水尽数涌来时，这儿亦成汪洋。”
　　被夏禹指责一番的丹姬有些面色难看地抿了抿唇，望向那两人，伯夷和后稷均是心思玲珑之人，面色淡然，仿佛没有听见，丹姬这才缓了脸色。
　　老鱼伯嘿嘿笑着打量着丹姬：“这位是司空大人的妻子么？生得可真美，我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夏禹见老鱼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老鱼伯，你误会了。我一介凡人，怎可亵渎了天上神女。”
　　神女？老鱼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望向丹姬，左右看了下，天神是什么概念，老鱼伯可完全没有概念，只觉得应该跟平常人不一样吧。
　　“她真的是天上的神女？”老鱼伯觉得夏禹是个实诚人，又确定地问了一遍。
　　夏禹点点头，这下老鱼伯可被吓着了。一辈子靠着大河长大，没出过什么远门的老鱼伯何曾见过这等世面，遇见了都城来的几位大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看见那传说飘渺的天上神女。腿肚子一软，老鱼伯普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口中叨叨着祖宗积德，上苍垂怜之类的话，拜了又拜。
　　夏禹望了眼丹姬，想伸手去扶起老鱼伯，丹姬的手也伸了过去，赶忙扶住老鱼伯有些颤颤的身子，温和浅笑：“老伯您无需这般，只当我是普通凡人就好。我是神女此事也不要声张，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好么？”
　　老鱼伯唯唯诺诺地点头，神色依然恭谨。伯夷觉察这气氛有些拘谨，连忙打了圆场：“这天色已不早，不如老鱼伯先麻烦你为我们备点饭菜，然后找出房舍给我们落脚休憩可好？”
　　“嗯，然后寻个对周围地形很熟的村民给我们做个向导吧，我们明天要去壶口看看。”夏禹补着嘱咐了句。
　　老鱼伯想这些大人们应该喜欢僻静些的地方好好休息，便带着他们穿过村落，来到外围的一个竹林子里的小篱笆院，三间毛竹屋伴着周围竹林微风，静谧雅致。
　　伯夷和后稷均对这般小的村落还有如此雅致的住处感到惊诧，老鱼伯解释说是，这里是一个老妇人的居所，前些年我们族人见她一人飘零，可怜她便让她住了进来。那老妇人可是挑剔，左右嫌弃我们给她让的房舍难看，非要在这竹林，挑了九百九十九根粗细相当的青翠竹子搭就了这小屋。
　　伯夷听完老鱼伯的抱怨，不禁皱了眉头。既然这老妇人不好相处，那你还将我们安排在她的房舍休憩？
　　老鱼伯瞧看出伯夷的不满，立刻解释道：“这老妇人半年前就突然离去，谁也不知道她去向何方，这屋子也就空落出来。”

　　推开屋舍门，就瞧见一个老妇人端正地坐在厅堂上，瞧看着众人。这一看，吓得老鱼伯差点没跌坐在地。
　　“华婆，你……你……”
　　那老妇人阴阳怪气地反诘：“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老鱼伯半天没理过气来，抚拍着胸口，没好气地问。
　　“这是我的屋子，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老妇人睇着老鱼伯哼笑，伸手端了盏清茶小抿了口，然后抬眼一一将眼前几人打量了个遍，最后落在夏禹的身上。
　　“夏禹？来治水的？”
　　夏禹也仔细地端详了这个老妇人，只见她眼神敏锐，丝毫没有因为年长而昏花，那一举一动的气度更是给人一种压迫感，不容小视。
　　恭谨地拜了一礼：“晚辈正是夏禹，承蒙帝君封为司空，来壶口治水。”
　　老妇人轻轻一颔首，掸了掸衣袖站起身。她身姿稳健，步履轻盈，竟不似年近耄耋的老人。夏禹瞧看了她一下，就收回了视线。
　　老妇人轻描淡写地留了句：“既然没处落脚，那就在这儿住着吧。”
　　如此怠慢的态度令伯夷有些忿忿，他看夏禹没有说什么，也就只好咽着这口气，心中却怒念这老妇人好不知礼数。
　　丹姬瞧看着那老妇人，眼神疑惑，她的身上散发着奇怪的气息，竟有几分不似凡俗。

　　是夜，夏禹躺在床上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似乎挂念着某个人，会是谁呢？又翻了几个身，夏禹有些烦躁地坐起了身，窗外月色投落进来，被竹影打成一地碎银。合了件衣衫，走到篱笆小院里，望着空中那轮圆盘似的明月，皱起了眉头。
　　丹姬这会儿也正好走到院落中，看着夏禹有些落寞的身影，不禁走上前，轻声询问：“怎么了？”
　　夏禹望向丹姬，她柔顺的眉眼，微微弯着的唇角，眼神清亮，有些恍惚的熟悉。他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温和一笑，眼眸映着月色闪耀，看的丹姬一阵痴迷。
　　待她回过神时，霎时娇红了脸庞，轻轻别过脸，生怕被夏禹瞧见自己窘迫的模样。
　　一颦一笑和扭捏娇羞的丹姬让夏禹忍不住将她揽入了怀中，如此，空落的心才好像填满了些。只是脑海中不停浮现的那个模糊身影渐渐远去，带着哀戚的伤怀。
　　丹姬依着夏禹的胸膛，幸福满足地笑着。她很高兴，她这次先遇见了他，而他也会先爱上她，而不会再是你，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