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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醒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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鲧治水不济之事很快就传入到尧的耳中,皋陶在归都城的路上就知晓帝尧勃然大怒,当堂摔毁了夏部族进献的螭龙云纹玉盏。斜督了眼瘫坐在牛车一侧的鲧,皋陶心念转动,思量着怎么才能将这祸事推的干干净净。
自被剔除神骨后,鲧就一直很颓然寂寥,往日那浮夸自信尽数消失,眼神空寂无光,成天跟摊烂泥似的躺着,睡了醒醒了睡,吃喝都免了。皋陶也懒得去管他,此行到了都城,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舜回了都城后,先将夏禹安置好,而那神女执意要与夏禹一起,后羿则回到自己的住处,舜觉得这样安排就这样安排吧,于是这头的事办完后,舜就回了宫殿,向帝尧禀报关于西方妖邪之事。
“你说你碰到了天上的神君?”帝尧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舜。
舜点点头:“他自称是百鸟之神坐下的侍神。不过在臣看来,他不仅仅是那么简单而已。”
帝尧沉吟了下,负手望了望外头阴沉沉的天:“上天终于肯眷顾他的子民了么?”转过身来望向舜,“那个夏禹和丹姬神女又是怎么回事?”
“夏禹是鲧的儿子,很有治水之才。”舜思量着那个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男子,“臣认为,用他治水好过用鲧。”
听到鲧的名字,帝尧的脸色一下就暗沉下来:“休要再与我提他的名字。”
沉默了一会儿,帝尧一脸疲惫之色示意舜去休息:“今日且议到这儿吧,改日你安排夏禹来见。还有,青鸾神君归来时,记得告知我一声。”
舜点点头就出了大殿。帝尧有些无力地揉着太阳穴倚靠在垫着软絮的木榻,掏出药丸吞了几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令帝尧处理起政事总是有些有心无力,看来他应该让出这位置了。
夏禹推开窗,一阵潮湿的风吹面而来,他凝了眉头,脑海中浮现着当日他在高岗上瞧见的那抹素蓝的身影在赤红的长蛇上摇曳。自打他醒来,心志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可往日里的事还是记得些的,他竟未想过,那个女子就是起了这祸事的妖邪。
可她那日的眼眸,他看的出,并非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冰冷漠然而已。
“你在想些什么?”丹姬见夏禹站在窗户那儿出神,便走过来细心询问。
夏禹瞧了她一眼,礼节性地笑了下:“没有想什么,只是在担忧这天洪之事。”
丹姬站定在他身边,一起吹着窗外的风,手随意地拢了拢飞散的发梢,微微眯起了眼,看上去很魅惑,夏禹怔了怔神,竟未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瞧见夏禹瞅着自己有些发呆的神色,丹姬扑哧一笑,随手捏了捏夏禹的鼻尖。可这一捏,却让夏禹身子猛然一震,莫名的熟悉感灌满全身,一阵女子的轻笑浅语划过脑际,转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紧紧地盯着丹姬,那张脸好像怎么也对不上脑海中的那抹影子,固执地去想去深究,只引来一阵天翻地覆的头痛。
丹姬望着夏禹骤然变换的脸色,眉头拧在了一起,指尖绯红色的光芒一转,夏禹就昏睡在了她的怀中。她将指尖点在夏禹的眉心,极轻极柔和地说:“忘了吧,什么都不要去想,你的过去只是一片空白。”
怀中的夏禹神色渐渐松缓下来,丹姬这才松了口气,也怪自己太过心急,在看见夏禹遇见重雨后就忍不住在时辰未到时就偷偷将葫芦中的那个魂魄放了出来,投生在夏禹体内。这轮转玉葫是幽冥至宝,就算你的魂魄碎得比之粉末还要细微,只有一息尚有,它就能尽数吸纳进来,凝练回原形,只是经过九层轮转后,前尘往事尽数忘记。
可,如果没有历完九层轮转,强行出了这葫芦,魂魄就会因为前尘未能完全忘记的记忆而产生裂缝,很可能一击就从此彻底破碎消失。
沉睡了一会儿,夏禹才悠悠转醒过来,醒来第一句话却问的是:“你方才与我说了什么?”
丹姬一愣,想了想,才柔柔一笑,说:“没什么,只是从外听来一个消息。你先好好休息会儿,我再与你说便是。”
夏禹抬眼望着丹姬,许久,丹姬才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你可听闻你的父亲鲧要被处死的消息。”
夏禹没有说话,沉默地躺在那儿。丹姬望了望他的神色,看不出悲喜,于是试探性地问了问:“你若想救他……”
“他治水不利,本就该以死谢天下。”
听着夏禹不带感情地吐露出这句话,丹姬稍稍睁大了眼睛,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惊诧不已,眼底却划过满意之色。
“可他毕竟……”
“毕竟什么?”夏禹轻哼,“他不是神么?他只不过是占用了我父亲的身体而已。如此说来,他应该是杀我父亲之人才对。我该为他的死而伤心么?”
丹姬不再说话,只是望了一眼夏禹就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她唇角轻勾。
很好,夏禹,这样的理智到冷情的你才能成就大业,不过,我会让你为我动情的。
夏禹瞟了眼丹姬离开的身影,直到那扇合上的门隔断了他与丹姬,他才松下面容,阖上双目,紧紧攥了拳,眼角濡湿。
自息壤被神界收回,被鲧堵的高出河岸很多的洪水一下涌散开来,洪泽汪洋的范围横亘了大片沃野良田,百姓被迫迁徙远方,迁徙不得的就只能缩聚在一些伶仃的尚没有被淹没的高岗山林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一路行来,鲧瘫在牛车上,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或惊惶的脸,或麻木的脸,或悲痛的脸。流落到别的部族的百姓大多是沿街乞讨,为了几块面饼碎渣争得不可开交。鲧看着,眸光暗沉,一路皋陶没少挖苦于他,他早已听惯了那些诋毁之词,没有了神骨,他所有的心高气傲就没了可以依靠的地方,土崩瓦解后,羞辱不过只是穿过耳朵的风而已。
只是看着那些因为自己的虚浮而无所依靠的百姓,鲧这近千年来的心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悲悯,什么叫沉重,他此刻才了悟,才开始反省自身,是太迟了。
所有此刻被押解在大殿,面对着帝尧的怒恨,群臣的嫌恶鄙夷,他的心也丝毫没有波动。
“将他拖出去,斩于大河之畔,以祭天下。”帝尧一挥手,两个侍卫就将鲧架了出去。
鲧抬眼望了下帝尧,轻轻一笑。
帝尧站在高台上,望着鲧被按着跪在波涛汹涌的大河之岸,神色冷峻,舜站在他的身侧隐约想言而不能言,帝尧督了眼皋陶。
“不是说了,由你行刑么?”
皋陶一怔,接过绳索,一步步走向鲧。他不去看鲧的眉眼,定了定神色,鲧他是一定要亲手绞死的,这样才好撇清关系,才能不被牵连。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皋陶询问了句鲧。
鲧抬眼望向阴云阴郁的天际,却看见正远远睥睨自己的重雨,她亦来看自己的死么?其实,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当初对待重雨的恶劣是多么的可笑,而她又被伤害得有多深。
忽然,鲧猛然抬起头,望向高台上的帝尧,舜,众臣,还有刚刚赶来的夏禹和丹姬。
看着丹姬伴在夏禹的身侧,鲧只是稍稍一怔就心中明白了几分,朗声说到:“你们可知,这天地间的洪灾究竟为何而发?其实是因为天帝的不仁与贪婪,因为天帝的残忍与蛮横,因为……”
“啪”的一声,众人只看见鲧的脸撇向了一边,唇角伸出点滴的猩红,却没有看见谁打了他,正惊疑间,神女丹姬轻蔑地挑眉望着他说:“你以为你在这里混淆视听会有人信么?这天地的洪灾是不是那妖女挑起的众人都看的真切明白,她亦承认。你此番污蔑上天,也不怕无人相助治理这洪水,让百姓陷于苦难永远无法解脱?你是不是自己治理不好这滔天洪水,就希望永远无人能治?”
连珠带跑地逼问,让鲧狂然大笑,咆哮的怒涛也掩盖不了他的癫狂之声。许久,才渐渐平静,鲧,不,应该说是浊尘,眼眸里是他曾经不曾有过的淡然宁和,他不理睬丹姬,只是望着夏禹:“你会相信她的。”
夏禹还未曾反应过来浊尘说的人是谁,就听见“啪”的一声,一巴掌又落在了浊尘的脸上,他转过脸望向一直都很温婉的丹姬,她第一次这么暴躁和狠厉。
帝尧抬手示意了一下,皋陶就举起绳索,套在了浊尘的脖子上。浊尘最后望了一眼那抹素蓝的身影,心静了下来。原本他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为了说予她听,他不过是在弥补自己欠下的而已,所以他曾可指望她会来救自己。
在她心中,与他是不会有什么同门情谊的吧。
合上眼睛,浊尘已经不再去想过往的种种,也不去懊悔曾经的无知,死又何惧,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终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