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岸》訾清流

2、相遇

　　
　　重华携着重雨来到离朱上神的仙址，眼中的爱怜一如当年。望着自家女儿出落得越发清丽，也越发地像她，心中半是宽慰半是忧虑。此番送她来离朱上神这修行，恐怕将数百年不得相见，也不知日后她渡劫之时，自己能否助一臂之力。

　　“重雨，你当需好好尊师命，用心修行，待你九百岁时，父神来接你回弱水之渊。”重华拍了拍重雨的肩，然后从怀中取出一颗水滴般地珠子，轻轻地用指尖压在了重雨眉心，而那珠子竟渐渐没入，化为一滴淡淡的水痕。

　　重雨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轻盈起来，感觉很奇妙，不禁望向重华：“父神，你刚刚……”

　　“没什么，只是给你渡了一颗护身水珠，他日你若有难，而父神不在时，它定能护你周全。”重华望了望面前离朱上神仙址，犹豫了下，顿住了脚步，轻推了下重雨，慈爱一笑，“重雨，此后的路你便自己走吧，父神有事在身，就送你至此了。”

　　青鸾望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确是那个在水渊之畔的清丽神女。她那日摇曳的青纱与眉眼唇角淡淡的笑意在青鸾的心底落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如今再见，她又即将是自己的小师妹，青鸾想着，唇角便轻浅地扬起，温和微笑。

　　离朱上神同样也在仔细的瞧看着重华之女，那般的眉眼与灵气，果然是她的女儿。当他抬眼看见重雨眉间那隐隐约约的珠子状的水痕时，怔忡在那儿，许久才低叹了口气，吩咐着青鸾：“青鸾，你且带重雨在少桑四下看看吧。”

　　青鸾拜了师命，便领着重雨向后院儿走去。

　　“没想到神女竟就是师尊口中所说即将收入门下的女徒弟。”青鸾一边指点着少桑仙址的屋舍，告知重雨哪里是师尊所居，哪里是众徒所居，哪里是修行参悟之处，哪里是古籍典藏的地方，一边与重雨搭着话。

　　重雨淡笑了下算作回应，心里却在思及该如何打听光若的消息。若是再见，定当痛责他当日不守诺言，未曾如约。忽然一抹白色划过眼角，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窜上心间，重雨一震，脚步顿在那儿，忍不住四下张望。

　　青鸾看着重雨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儿，不曾跟上来，便走近了，轻言细语地问着：“重雨，怎么了？怎不随我来，就要到你的房舍了。”

　　重雨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翻腾，缓步跟上了青鸾，可心里依旧还是在突突地跳个不停。

　　“刚刚那间房舍住的是？”始终难耐心中的迫切，重雨略有犹疑地向青鸾询问。
　　青鸾瞧了瞧，不禁一笑，语气似乎略带了些无奈：“那是你二师兄的房舍。他性子冷淡不羁，不喜与他人交往，所以刚刚你的拜师仪式，他也未曾参加。”

　　回望了一眼那间萦绕淡淡隔绝之气的房舍，重雨隔着衣衫按了按坠在颈下的那颗瑶碧，随青鸾转身进了临近的一间房舍。

　　“青鸾师兄，重雨有些乏了，可否容重雨一人休憩一会儿？”重雨望着站在那儿，温润如玉的男子，眉头轻蹙，心里仍旧被那白影萦绕，不得平复。

　　青鸾点点头，转身替重雨合上了房门。细耳听着青鸾轻浅的脚步声远去，重雨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房门，跑向刚刚那间房舍。门虽合着，可是一扇窗未完全合上，露着小小的缝隙。重雨贴着窗想房舍内望去。

　　一个人青丝散乱地斜躺在小榻上，薄衾微盖，一只白色的小老虎蜷着尾巴缩在他的一侧，同他一起酣睡。那张熟睡的脸，瞬间与重雨脑海中的一张笑容灿灿的脸碰撞融合。虽然仿佛容纳世间所有光彩的眼眸此刻闭着，可是那鼻梁，那唇角，定是当年光若的，只是脱了稚气，添了英挺。

　　生生盼了四百年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却睡得香甜，难道当日临别时的承诺不过是句戏言么？重雨胸口好似膨胀出一个大口子，酸涩，疼痛，委屈一下子倾泻而出。

　　“光若……”

　　呢喃着这个曾反复念叨过的名字，重雨的面上泛起凉意。怔忡间，一个白色的影子飞快地蹿到眼前，眼看就要扑上来了，却急急地落在了窗台上，刹住不动，有些犹疑地来回嗅着重雨，睁着铜圆碧透的眼睛打量着。

　　“阿邪……”

　　重雨伸手想要去抱阿邪，头顶却传来一声冷漠的质问。

　　“你是谁？站在我的窗台前做什么？”

　　一抬头，就看见四百年后的光若站在她的面前，与她半墙之隔，看着她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感情，有的只是冷漠的质疑。等了四百年，记了四百年，寻到时，却只有一句你是谁，和一抹与你毫不相识的眼神。

　　光若看着眼前那名面容清丽的女子怔怔地望着自己，眸子里落尽了委屈、不解和伤痛，心里不知为何一紧，仿佛她的悲伤也渗透进了自己的身子。

　　“光若，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当真只把那句承诺当做戏言么？”重雨努力稳了稳心神，可还是压不住声音中的一丝颤意。

　　光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低头摆弄怀中的小老虎：“我不曾记得你是谁。”

　　“不曾记得？我等了你四百年，你就只同我说不曾记得。”重雨冷笑，一把扯下系在脖间的瑶碧，递给光若，“当初你许下承诺时系在我脖颈上的东西，如今还给你，就当做我们从未遇见过。”

　　一颗黑丝线系穿的青碧莹润珠子静静地摊在女子柔白的掌心里，伸在了自己面前。光若的视线落在那颗珠子上，双瞳一紧。

　　“瑶碧？说，瑶碧怎会在你手中。”

　　光若一把攥住重雨纤细的手腕，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如此的光若让重雨彻底陌生，他定不是当年那个光若了。

　　“这是你送我的。”重雨别过头，不愿去看那张她梦过无数回，现在去不想看的脸。

　　光若冷淡地哼笑：“我送予你的？这瑶碧是我族灵物，我岂会轻易送人？”

　　心就像被狠狠地抛入弱水的最深渊，然后在提拉上来，揉捏在掌心般的疼痛。重雨甩开光若钳制的手，盯着那个曾经陪她戏水，任她欺凌，还借小老虎给她玩的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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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的，光若以后是要成为上神的，上神是不会说谎的。”
　　“这珠子是瑶碧，你要好好收着。”
　　……

　　眼前这个女子盯着他的眼神让他心里竟有一丝慌乱，仿若自己好似真的做错了何事的心虚。光若不禁有些恼怒，一甩衣袖，合上了那扇窗，隔断了重雨那双清冽的眸子。

　　可却忍不住细听她缓步沉重离去的脚步声，待到她渐行渐远时，光若猛得拉开房舍的门，对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冷漠地说：“瑶碧之事我且不与你计较……”

　　他话未说完，发觉重雨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连丝停顿驻足的意思都没有。光若收了未说完的话，有些发怔地望着那片素蓝色轻纱衣角消逝在转角处。看着那个身影，让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这几百年来经常出现在梦中的一个娇小影子，那个影子一直都很是模糊，如今却好似渐渐清晰了起来。

　　莫不是自己当真曾认识过她？

　　还未等光若想多久，一阵猛烈地疼痛让他的头好似要炸裂开来一样。光若立刻拈了个诀，让自己心神稳定下来，这几百年间，只要自己试图去想那些模糊地影像就会头疼欲裂。阿邪乖巧地趴在光若身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舔着光若。拍了拍阿邪的脑袋，光若的头痛渐渐缓和下来。

　　门外，青鸾看着重雨背影倔强，却双眼泛红地走出光若的房舍院落，心中略略担忧。这般落寞的重雨让青鸾看着心中忍不住心疼。禁不住抬起脚迈向她的房舍。他希望，她永远可以像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笑容清浅，让人见而忘忧。

　　重雨望着站在门外的青鸾，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淡淡的温暖缓缓散开。他的身上好似有这么一种力量，可以照耀身边的人，温暖身边的人。她勉强一笑，侧身让了青鸾进了门来，自己却只是自顾自地拿着玉盏牛饮清水。

　　青鸾按了按重雨握着玉盏的手：“何苦拿清水浇愁，胀了肚子只能苦了自己。”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轻浅而温厚，好似暖而干燥的手熨帖在心间，让人拒绝不得。

　　重雨撇了撇嘴，搁下手中玉盏，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不允她喝清水，难道让她傻坐着么？还是来看她嚎啕痛哭的？她可没法在别人面前哭天喊地。

　　青鸾看着不自在的重雨，淡淡一笑：“重雨与光若可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听闻光若两字，重雨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失神地用手按在脖颈前，半晌无语。

　　“他欠我一个承诺。”重雨轻声的话语像飞不过沧海的蝴蝶，精疲力竭的就要断翅坠落，苍白无力。

　　四百年前，他曾在弱水之渊与我说过，日后定当来寻我玩闹。我日日守在水渊之畔，生怕哪日未来，他却在等候，我便与他错身而过。我一个人看尽了四百年的日出日落，看着弱水中的倒影从一个娇憨的小女娃长成如今的模样，心里却念想着他的模样是否还是那般丰神俊朗。

　　待我来寻到他时，他却告知不曾认识过我。就算你忘记承诺，但怎可将过往通通否决掉。就连送我的瑶碧，也变成了来历不明的怀疑。

　　他不再是当年的光若，如此漠然地眸子如此冷淡地话语如此不羁的态度，吞噬了四百年前那个言笑晏晏，灿若骄阳的光若。

　　“你可知，就在四百年前，唯一一次出外玩耍的光若回到昆仑之丘便垂垂病危，险些死去？”
　　青鸾抬眼望向听完此话便猛然僵住的重雨，原本温和的眼眸渐渐浓重起来，唇角也微微抿住。

　　“我与光若自幼便是好友，那日他贪玩溜出了昆仑之丘，待到回来时浑身沾满弱水，刚回到他父神身边就昏厥过去。重雨，你可知你眼中寻常的弱水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了一个尚且年幼的神子之命？光若不知，你也不知么？”

　　重雨紧紧地攥着手，指甲划入掌中也丝毫无觉，唇色苍白，脑中一片混沌，就连身体也好似空荡起来。

　　混沌中，一张张画面清晰地浮现，他将鞋袜褪去，把脚伸入水中，自己恶作剧的泼水在他身上，临走前仍旧湿潮的衣衫……她，险些要了他的命么？

　　看着她失神的眼，青鸾轻声叹了口气，温柔地抚上她紧攥的手，轻柔地掰开陷入掌心的指甲尖，他将自己的手贴上那被指甲扎得有些斑驳模糊的掌心。重雨只觉掌心浮起暖意，垂眼淡淡地望着认真替她拈诀抚平伤口的青鸾，眼泪跌落，溅在他的手背上，坠落成花。

　　“光若自始至终都不曾交代为何沾染弱水，他一直在护着你。”

　　“原本……”青鸾停顿了下，抬头望眼重雨的神色，迟缓地说：“原本那颗瑶碧可护他周全，只是他赠予了你。”

　　重雨心中一阵难过与欢喜，欢喜的是，光若一直都护着她，难过的是，曾经无知的自己险些铸下大错，如今，光若不识她，也是她应得的苦果。

　　“大师兄，光若是因那次大病失了记忆么？”

　　抬眸对上重雨丝丝期待，青鸾有些迟疑地顿了顿，方才点头：“是，但失去的只是那一天的记忆而已。”

　　她眼里的光彩刚一灿烂起来便又落于沉寂。也就是独独忘了我，忘了与我的一切，对么？

　　“也是自那场要了命的病后，光若变了一个人，冷漠不羁。他曾跟我说过，他心里有一种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的感觉，他一直介怀。”

　　青鸾本还想再开口安慰她几句，却发觉重雨的脸色浮现了一种不同的光彩，不是那日水渊旁的淡然与浅浅地忧伤，也不是刚刚的痛楚迷茫，而是一种认定的光芒，这光芒衬得她清冽的眸子明亮清澈，熠熠生辉。

　　“我定会让光若重新忆起我的。”

　　抿唇笑了笑，青鸾掸掸衣衫，面容淡然地站起了身，背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

　　“如果说让他重新记得你，不若让他重新爱上你。此番让他回忆那段过往只会使他痛苦。”

　　“在瑶碧不见时，他的父神陆吾就有所知晓。他会失忆，并非大病使然。”

　　话音落尽，青鸾的身影便越来越淡的消失在重雨的视线。重雨心中微微有些委顿和疑惑。照青鸾说来，光若失忆是陆吾故意的，他抹掉了他的记忆。蹙眉细细想来，四百年前，曾经被父神叮嘱在房内不要出来时听到外面的争吵声是否是陆吾找上门来呢？

　　陆吾上神，就是那个替天帝看守昆仑之丘的行宫的天神么？毕竟是自己险些害光若失去性命，陆吾上神没有继续追究只是抹掉了他的记忆，让他与自己这个危险远点，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吧。看来未来让光若重新心中有自己的道路不会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比较坎坷。

　　重雨大大的叹了口气，抓起手边的玉盏正要倒清水，想到刚刚青鸾的话，又摸了摸肚皮，还是选择了放下。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略带薄怒和一丝忍无可忍的声音。
　　重雨一个哆嗦，立刻放下手中无力挣扎的阿邪，将双手藏在身后，打着哈哈。

　　“光若呀，那个，看完书了？”
　　他冷哼了声，将阿邪抱入怀中，嗅了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又喂他吃什么。”
　　重雨身子缩了缩，左瞧瞧右看看的，却不时的拿眼角去瞄光若的脸色。

　　他只是盯着自己看，冷淡地墨黑眸子盯的重雨心里直发毛，无奈只能有些瑟缩地把藏着掖着的双手摊了出来。

　　“这是什么？”光若嫌恶地看着重雨手中血糊糊的东西，鼻子眉毛都要皱成一团了。
　　“牛肉。”重雨老老实实的回答，顺带自己也瞅了瞅那块东西，好像是挺恶心的。
　　“少桑哪里来的牛肉？”
　　“我用石头变的……”
　　“重雨，你！”

　　看着原本众人眼中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光若在自己面前脸部被气得抽筋，重雨心中有些雀跃，及时忘了她，光若待她还是与他人不同吧。起码他会对自己生气。还跟自己说了好多个字。就算是离朱上神同他讲话，他也只会说“嗯”“是”“啊”“唔”……

　　但是现在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里这个时刻胡思乱想做美梦，光若已经黑了脸了。
　　“大师兄！”重雨望向光若身后，如获大释般欣喜地唤了声。

　　青鸾？
　　在光若心中，青鸾是不同的。他竟有一丝依赖他身上那种暖如冬阳的气息，那是种让他空洞的心有着落般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百年来，自己的心一天比一天空洞，修为一天天精进，离成为上神的路途也一点点接近，那是从小的愿望，可如今，再无法掀起一丝淡淡的欣喜。

　　趁着光若回身怔神间，重雨蹦跶地便遁出老远，留下一串奸诈的笑声。
　　“重雨！”

　　重雨未曾骗光若，青鸾的确站在他们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重雨欢快明亮的脸。从她开始招惹光若起，青鸾就一直小心地藏匿在他们周围，为的不过是扮演临时救兵，虽然重雨一次也不曾需要，甚至不曾发觉。

　　看来，重雨目前还很顺利呀。而光若终究是没有彻底忘记吧。他怎会舍得，即使只有一面，哪怕只有四百岁的心智。
　　青鸾弯了弯唇角，转身移步，松缓的青袍下，身影有些寂寥，一踏步，惹尽尘埃。

作者有话说

　　谁等谁 等了一万年
只是等 来了一个错
谁对谁 凝望一秒钟
于是留 下了传说
他等她 等了一万年
只是等 来了寂寞
她对他 凝望一秒钟
转身带走了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