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岸》訾清流

19、逃离

　　一路上重雨都沉默不言，只是冷淡地望着下面云雾缭绕的山川，小九则幻了人形，软塌塌地趴那儿，望着渐渐远去不见的姑瑶山，青鸾思索着什么，皱着眉头不言语，花妩更是抿紧了唇，仿佛那小茎的话挑拨了他的怒气，直到此刻脸色都黑沉黑沉的。
　　师父，当年真的做过什么有失身份有失道义的事情么？即便是那女子所言，他心中仍然觉得怪异，在他们追查这段往事时，慢慢的到处充满怪异，奇怪的禺疆，奇怪的花灵，到底奇怪在哪里呢？
　　而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一切开始变得奇怪的呢？
　　一行人落定在少桑仙址，重雨从阿邪背上一跃而下，不说半句地便走向离朱的院落。光若一把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去？”
　　重雨推掉光若的手，冷淡地别过头：“我要去寻师父问个清楚。”
　　“问什么？即便你问了，如果师父有意隐瞒，你这会儿去问了他就会告诉你？”光若脸色一冷，心中对于重雨的冲动莫名地一阵烦躁，“难道，你就真的认定，一切为师父所为？”
　　重雨身影一震，站在她身后的光若也能看出她微微颤抖，紧紧攥了拳，长久舒了口气，平淡了声音：“父神与他有无干系，我不知，但母神的事，我是要问个明白的。”
　　说完，就抬步朝离朱那儿走去，即便是光若，此刻也拦不住她。原本，她也可以如所有女娃，娇憨赖在母神怀中，笑逐颜开，可是，自她又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甚至哪怕是听说，都未曾听说过自己的母神，终日相依的，只是那幽暗深沉的千尺弱水。
　　如何不想念，如何不艳羡，那些，得了母神之暖的人。
　　如何不恨，如何不怨，那些，让她失了母神的人。
　　尤其，那人，曾是她最敬爱的人，是她认为真心待她好的人，是她认为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你就宁愿相信他们的话，也不肯相信待你极好的师父？师父于你，究竟算什么？”
　　光若淡淡的声音如细而锋利的丝刃，贯胸而过，扎在心尖，烈烈的疼。重雨抿了抿唇，指尖微抬，浅青色的光芒划过，光若就再说不出一句话儿。
　　不是解不开这咒诀，只不过光若已知，她意已决，再不肯回头看任何人一眼，无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如不说。
　　只是，她居然会对他出手相向，丝毫没有犹豫。
　　她的性子，如今大不比从前了。

　　离朱站在院落中，望着那含苞的穆桑花，眼神虚浮起来，飘落在很遥远的地方，那些如烟往事，历历在目，瑶姬浅淡的笑，勾芒决绝的瞳，重华悲痛的眼，女童懵懂的脸，还有那个人阴狠的笑。
　　“这江山天下我要，上碧落下黄泉；这如花美眷我要，当只属我一人。这浩瀚穹苍中的哪怕是一颗微尘，都要尽在我掌握之中。”
　　他睥睨众生，那双唇开合，言语吐露狂霸，气势孤傲。

　　“离朱上神，一切便拜托你了。”瑶姬温柔地眼眸中露出淡淡的恳求，余下的便是下定决心的坚持。

　　“离，我恨这神界的阴暗肮脏，不若堕入妖界，不若散去无痕。”勾芒执着一支素白的梨花，眼眸陈黯，嗓子暗哑，一瞬间梨花纷飞，遮了他同瑶姬一般倾世的容颜。

　　花瓣散去，重华沉寂了数百年的眼眸落在离朱眼前，那眼眸里突然浮现了一丝解脱的笑意，他握着离朱的紫玉茶盏，修长的指尖摩挲着盏沿，许久，方才缓慢地开口。
　　“雨儿，就托付你了。”
　　离开少桑时，重华回头一笑，好似回到年轻时他们几人相遇相交，下棋品茶，吃酒阔谈的时的笑容，清俊尔雅。

　　“师父……”
　　重雨径直走进来离朱的院落，微微生硬的语气，打断了离朱眼前过往的浮云景象。
　　“嗯，重雨来了。”
　　离朱温和地招呼了她进来，弯腰取了石桌上的紫玉茶壶，准备着给重雨倒盏茶。
　　“师父，当年，可是你害我母神与我父神两相离？”
　　重雨急切切地脱口而出那在她心中反复纠结的问题，在话语出口的那一刹，她的心一阵疼，一丝丝后悔却被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掩盖覆去。
　　离朱手中的动作一顿，良久也没有开口否认，或者承认，只是自顾自倒着茶水。
　　“不说便是默认了？”
　　重雨的声音一丝丝颤抖，这是她最最不想知道的事实，她重复着询问，不过是希望，眼前这个总是宠爱包容她的师父，开口否认她的猜疑。她宁愿为自己的不信任而悔恨，也不愿去恨他。
　　离朱不言语，只是端了那紫玉茶盏，递给重雨：“重雨，先喝盏茶吧。”
　　重雨望了望那递在自己面前的茶盏，盏中茶水浮动着天光，似乎映出了父神死时的容颜，虚浮透明，直至崩裂，碎散消失。
　　抬手打掉离朱手中的茶盏，紫玉跌碎的声音也落不进她的耳中，她盯着离朱怔然的面容，眼神剧烈波动。
　　“那，我父神之死可与你想干？”重雨声音颤抖起来，她盯着离朱的唇，那里面会吐露出什么话来，她紧张地想要听到，又恨不得捂住耳朵，什么也不要听到。
　　离朱淡淡地望着洇入地下的茶水和碎了一地的紫玉茶盏，弯身下去便要去拾那些破裂的碎片，那是重华不久前用过的茶盏，他当时为何没有察觉，那一别，即是永生。
　　重雨望着没有丝毫防备，只是专心拾着碎片的离朱，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道凌厉的淡青色光芒裹夹着狂风不给退路地抄向离朱，他无可回避。
　　重雨震惊地望着光芒消失在光若体内，狂风中，光若青衫翻飞，血雾瞬间弥漫了重雨的眼，她亲耳听到，他骨肉撕裂的声音。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然后抬眸望向倒在离朱怀中的光若，他半合的眼望向她，眸子里全是怜惜和留恋。血汨汨（mi）地从光若的胸口涌出，离朱在一侧拈诀替他治愈伤口，他只是不舍地望着呆站在那儿的重雨。
　　“重雨……”
　　“对不起，重雨……”
　　他轻念着重雨的名字，抬起手，想要招她过来，却无力地坠下。
　　重雨望着光若，脚却好似粘连在了那块土地上，挪不动，心中突突的是逃，她想逃，逃离那儿。周围聚集的人多了起来，禺疆，浊尘，还有其他少桑的弟子慢慢聚拢到离朱的房舍前，青鸾也站了不远处，眼眸悲悯地望着重雨，望着虚弱的光若。
　　脑子里，好混乱，空空的，只剩下嘈杂，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不要吵，不要吵。重雨狠狠地捂住了耳朵。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离朱……”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说话，不要吵。”重雨拼命地摇头，脚步松动了，她慌不择路地推开众人，夺路而逃，那些刚才这异变中反映过来的少桑弟子正欲拦住，却听闻离朱淡淡地命令。
　　“不要拦她。”
　　听到离朱这般说，紧紧抓住离朱袖子的光若欣慰地笑了，原本就无力的手松脱开来，眼眸轻轻地合上。

　　“做什么敲我？我叫重雨，你叫什么？”

　　“你又喂阿邪吃什么？”
　　“牛肉啊。”
　　“少桑哪里来的牛肉？”
　　“呃……我用石头变的。”

　　“没什么，欢喜你，蹭蹭。”

　　重雨捂着耳朵拼命地奔跑，风呼呼地刮过耳朵，心好像陷入了一个空洞的地方，空荡荡地只听得到自己呼吸的回声。光若半合的眼，无力抬起的手，唇角怜爱的笑，交叉着浮现在重雨面前，然后被倾泻而下的红色掩盖，心里突然多了那骨肉撕裂的回声，一点点揉撕她的心。
　　膝盖一软，她跌倒在地，泪水溅在尘埃中，洇出一颗颗暗褐色的花。颤抖地举起那双伤了光若的手，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她就那么怔怔傻傻地瞅着自己的手，坐在地上直至夜幕，泪水蔓延在脸颊，斩不断地滚落。
　　“唉……”
　　一声轻叹，一阵红光中，小九轻轻揽过重雨僵硬的身子，纳入怀中。如果刚刚自己拦下那突然的攻击，该有多好，只是……
　　他皱起了眉头，刚刚为什么他丝毫无法动弹，仿佛被什么咒诀压迫着。
　　望了眼在他怀中渐渐昏睡过去的重雨，小九怜惜地替她抹去眼睫上犹自粘带的泪珠，为何这般瘦小的人儿，却要面对所有残酷的事情。
　　这是上苍不肯饶过她么？为何独独不肯许她一个静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