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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破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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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陆吾上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般一闹腾,反倒破了他当初苦心下的咒诀。当重雨佩戴了四百多年的瑶碧融入光若体内的那一刻时,封闭的记忆全数打开,过往的支离破碎重新被连缀成完整的画面。
在他睁眼的一刹那,一直空落的心满当起来,忍不住,唇角扬起浓浓的笑意。
光若握着重雨的手,冷淡了四百年的脸庞此刻破了冰封,笑容一如当初的灿烂。
“重雨,很庆幸自己能重新找到你,就算那一刻要了我的命亦是好的。”
重雨凝视着他的脸半晌,直至此刻她仍是恍然如梦。期盼了那么久的重逢,今日真的来到了么?只不过一如青鸾所说,当光若寻回记忆的那一刻,定是会伤痕累累了。
“你没事才是好的。”重雨隔了良久才呼出一口气,声音轻柔。
“自然是无事。只是四百年前与四百年后竟是我飞升上神的两次劫难,如今我只差一道障便可得以飞升了。”光若言语间流露出一丝窃喜。
真的是不曾想过,当年那般弱小的少年就面临了可能灰飞烟灭的飞升渡劫,而体内因为渡劫的变化确实被那封印记忆的咒诀儿压制,不然此番光若的修为还可再高一层。
重雨不曾想,究竟离朱上神用了何种方法平息了咄咄逼人的陆吾上神,只是少桑的日子总归是平静了,连丹姬都无声无息地回了那九霄。她的离开只得了花妩不甘心的抱怨,他人倒是未有许多在意,唯那禺疆的脸色愈发阴鸷狠厉了些,望着重雨的眼眸中透出迫人的光。
此后的光若不再如以前那般别扭地将自己的感情遮遮掩掩,可是终究是四百年养成的性子,待旁人仍是那般冷淡,只是对重雨才好似当年的那个少年。
“重雨,青鸾可曾跟你说过,我们儿时曾在昆仑之丘的行宫中见到过一个与你如出一辙的女子。只怪我失忆时好像连带那个让我和青鸾一直挂念的女子的事都模糊了,不然定与你说说。”光若眯着眼,舒坦地晒着阳光,歪着脑袋想事情的模样竟让重雨觉得可爱,只是那句他一直挂念的女子,让她心中有些酸酸的。
“那个女子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干净纯透。重雨与她容貌一般,性子却大不相同。”光若说话间,抬眸望了望一侧愈发安静的重雨,却看见她一脸黯然,原本觉得奇怪,但是转念想想自己说的话,不禁笑了出来,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重雨,我固然是倾慕那般天下绝伦的女子,可是心里欢喜的只是你。”
被看破心思的重雨面色一红,心里却是开心的很。这般肯定感情的话,她还是头遭从光若嘴里听到。
只是,这个世上还有人与她相似么,仅是一个小茎就足以让她吃惊了,那么,光若口中可是与小茎口中的人是同一个?
重雨想着便试探性地问了句:“那人可是瑶姬?”
光若见重雨口中吐露除了他埋藏心底多年正欲说出来的名字,有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她。重雨摆了摆手:“我并不认识她,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也并非青鸾。”
轻微颔首,光若又好似陷入了绵长的回忆,指节轻叩着白玉桌面,口中喃语:“我们与她只见了一面便再无法寻得她的踪迹。只知,她临行前曾在那小院的矮墙上留了两句话‘他日若别离,千年为君思’。”
他日若别离,千年为君思。当重雨听到这句话时,大脑猛然炸开一片空白,喃喃地重复这句她曾在父神那儿听了数百年的话。如今却被告知那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女子也留下过这句话,那么,她与自己的关系可是……想到这,重雨心怦怦急促地跳了起来,忍不住捉住了身侧光若的手,眼神激动。
“那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光若满是奇怪地打量了眸光闪闪的重雨,蹙着眉摇摇头:“自那一面后,再无法寻得她的踪迹。”
原本兴奋难耐的重雨转瞬黯了眼眸,缩回紧抓着光若不放的手,心中暗自失落了一阵,然后又好似立下了决心,脸上透出执着坚韧的光芒。
“我要去寻她。我觉得,她很可能……很可能知道我母神的事情。”重雨握了握拳,原本是想说很可能瑶姬就是自己的母神,但终究还是不敢那般肯定。
“我自小便未曾见过母神,父神沉溺在对她的思念里数百年,而我只能孤寂地独自成长,直至遇见你。”
望着重雨满怀期待的脸庞,光若思量了下,点点头。只是心中感慨,原来当日那名女子与重雨竟真有如此渊源,或许,她就是她的母神也说不定。
“只是你要如何去寻一个消失了五百年的人?”光若并非想打消她的想法,只是那女子走的一丝痕迹也无,此番去寻,定然困难重重,毫无线索。
果然,听闻光若如此询问,重雨也面露难色,但是心中寻找母神的信念却挺立在那儿,她曾经是丝毫不知晓母神的一点事情,如今她得了一个消息,自然不肯轻易放过。重雨拂了拂下巴,沉吟着:“那我便先回弱水之渊,寻我父神问个清楚。”
光若想来,也只能先是如此了,颔首同意,然后起身抱了抱重雨,将下巴搁在她的额头,温柔地说:“你且去吧,师父那儿,我会替你说道。”
“嗯。”重雨在他怀中点点头,环手轻抱了光若,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唇角弯起幸福的笑容。如果她能寻得母神,从此让她与父神恩爱,而自己则也能得母神的宠爱,做一个撒娇讨宠的女娃。
这般的生活,她曾盼了七百年。
重雨一出少桑便召唤了翱出来,临行前望了光若一眼,他站在那儿咧着大大的笑容,眸中全是鼓励之色。
“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光若挥了挥手,示意重雨快去快回。
重雨点了点头,催起翱,飞掠向空中,迎风飞扬的素蓝衣衫渐渐消失在天角,光若收回了追随的目光,心中却突突地猛然跳了一下,蓦然回首,抚下了心中涌上的奇怪感觉,似乎是隐隐的不安。
青鸾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离去的重雨,转手拈诀,隐隐地跟在了她的后头。他终究是放心不下重雨,此次一行,他虽不曾过问,可心中却放心不下,一种强烈的不安让他无法等她回来。他必须亲眼看着她寻得父神,问了清楚,然后平安回来。
重雨驾着翱不多时便飞出了昆仑之丘的地界,不远处便是弱水之渊了。高空看过去,长长玉带般的水渊平静无波,却透出一股让重雨也说不出的寂寥感,好像那曾经透出无穷灵气的水渊变成了一汪被人抛弃的水洼。
她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按理这般强烈的感觉不可能只有她感觉到,她的父神理当也发觉弱水的不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此处,她不禁催促翱更快的掠向弱水之渊,心中浮起一阵焦躁。
当翱扑棱着翅膀落定在水渊之畔时,重雨立刻跃向水渊,心中的不安随着慢慢靠近水渊之底而渐渐扩大。原本就沉寂的弱水,今日变得更加死寂了,空茫的好像只剩下重雨一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父神——父神在么?”重雨挨个拍敲着一扇扇紧闭的门,啪啪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渊底,得不到丝毫回应。
重雨知道,重华一般不会离开弱水之渊的,即便这渊底再阴冷,他也不会离去,甚至不愿到岸上去感受阳光。她这番回来,却找不到他,这令她的心开始惴惴地跳着,心慌慌地呼吸急促。
步伐凌乱了,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除却空荡荡的桌椅摆饰,跳动着微弱光芒的火烛,没有半分重华的痕迹,直到她的步子停顿在一扇她从未开启过,也被勒令不许开启的门前。那是一扇雕花石门,是弱水的禁地,原是藏纳保护弱水精魄的地方,如今凝水珠在她身上,进去应该是无所禁忌了吧。这般想着,她便伸手推开了那石门,却发觉门并未关着,只是虚掩而已。
莫不是父神就在这里?
她从未来过这间房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她也从不知晓。门吱呀地开启,透过烛台上跳动微弱的烛火,虽然昏暗,却也能勉强看清。屋子很大,却空荡荡的只摆放了一个案台,案台上放置着一个细长单脚的盘云纹玉石器皿,顶端玉盘上有一个圆圆的凹陷,想必这就是曾经放置水凝珠的地方吧。
重雨又四下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他父神的影子,正要出门,忽然眼角督见案台后的墙缝里传来微弱的光芒。于是停下要迈出的脚步,转身又折了回去,凑近那墙,细细地查看。不知道手抚到了哪里,墙面立刻分开成两边,一片狼藉在昏淡的烛光中,呈现在重雨面前。
“父神——”重雨瞪大了双眼,望着倒在狼藉中的重华,一阵慌乱。
被重雨扶起,依靠在自家女儿肩膀上的重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苍白的唇角勾起浅淡欣慰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
“还好,能再看见你一面,阿瑶。”
阿瑶?重雨望着眼眸中渐渐迷蒙的重华,心中惊诧又担忧,为何父神如此虚弱地倒在这儿,她甚至感觉不到重华身上曾经喷薄的神力。
重华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却好似看的更远:“阿瑶,我们的女儿重雨已经长大了,愈发的像你了。可是,你回来了,我却要走了。”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放过我们。”
重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吐露的话语也愈发地不清晰,带着浓重的喘息声。重雨手足无措地用力抱着她的父神,想要渡些神力给他,却发觉他的体内似乎被下了什么极深的咒诀,让所有渡过去的神力反弹回来。
轻柔无力地握住重雨的手,重华阖上眸子摇了摇头:“没用的,阿瑶。还好,我早已将水凝珠藏于女儿体内。他什么也得不到。”
“父神……你不要说话,我会让你好起来的。”重雨的声音透出一丝恐慌的哽咽,虽然这般说着,内心却只能无力的害怕。
重华听闻着,只是笑了笑,艰难地举着手,摊开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卷轴,那丝绢上绘着一名女子,攀折梨花,回眸浅笑。这便是父神口中的阿瑶么?就是自己的母神,亦是大家口中的瑶姬吧。即便是画上,也美的不染纤尘,动人心魄。重华细细地凝视着画像中的女子,眼眸中透出缱绻浓情,散不开的眷恋。随着指尖落在那女子的眉眼唇角,他的脸上也浮起层层笑意。
忽然那双举着画轴的手无力的砰然垂落,那曾经望着她会充满慈爱的眼眸无力的闭合,那一刻,重雨的心随着他的手一起坠落。
“父神——”她失声喊了出来,用力抱起那曾经抱过幼小的自己,仰望幽暗弱水的重华。即便他总是会忘了自己,总会很长很长时间对自己不闻不问,可他依旧会在自己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抱起自己,柔声轻哄。
“重雨,小心他……”
在重华化出真身,变成一颗通透的水珠然后迸裂散开前,勉强吐出最后半句未完的话,那一抹眼神中,尽是担忧。
重雨怔怔地望着那碎裂的水珠迸发着幽蓝闪耀的光芒,星星点点地散落,使得幽暗的内室变得如挂满星辰的苍穹,原来这就是消亡的美丽么,那么惊心动魄,却又那么撕心裂肺。
她的手轻轻地抚上胸口,然后抚上冰冷的脸庞,眼泪颗颗滚落,却哭不出声响。
青鸾站在弱水之渊的岸上,凝视着死寂的水面,心中的不安翻滚起来,便忍不住来回踱步。忽然,整个弱水之渊猛地一震,一圈圈幽蓝中缠绕着缕缕青色的光芒如涟漪般散了出来,在接触到蓝光的那一刻,青鸾整颗心都好像被一股悲戚如水般包围,沉溺心伤。他知在这弱水渊底定是出了事,再无时间给他犹疑,就算那下面是会要了他命的三千弱水又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重雨独自一人面对变故不管。
张手支了个柔软的结界屏障,青鸾抿了抿唇,便向弱水之渊一跃而下。轻灵的弱水拍击在那结界上便分流而过,只是青鸾心里清楚,要到达渊底,这个结界支撑不了多久。
勉强到达渊底时,却只看到沉寂的雕栏房舍,他小心地踱着步子,一扇扇门地走过,仔细瞧看,都未发现重雨的影子,直到在一扇石门前望着里面透出的淡青色的微弱光芒,青鸾匆忙走了过去,却瞧见昏迷在地上的重雨,呼吸微弱。
小心翼翼地抱起身子微凉的重雨,青鸾握住她的手腕,细细地把脉,心中顿时一惊,她体内新生了一股涌动不安的灵力,正与那水凝珠相纠缠融合,莫不是她经历了什么,反倒渡了飞升的第二劫么?
只是这劫难似乎来得太突然,而新生力量太猛烈,让她的身子承受不住,若不尽快疏散理顺那乱窜的灵力,恐怕会要了她的命的。青鸾横抱着重雨,出了这阴冷的内室,匆忙间,脚下踢到一个卷轴,那画轴随着那股力平铺开来,一个攀折梨花浅笑的女子展露眼前。
青鸾脚步一顿,是她?正怔忡间,怀中的人儿疼痛地缩了缩,惊醒了他,他立刻离开了那儿,将重雨安置在干净的床褥上,挑亮了昏暗的烛光。
掌心浮起青碧色的光芒,青鸾几乎倾尽全力地将一身神力化于掌上,一点点渡入重雨体内,然后纠缠住那股攒动不安的灵力,指引它流向四肢百骸,平顺缓和下来。原本强行下得这弱水之渊就已经损耗了他太多修为,此番这般替重雨引导让他已然有些承受不住,勉强运完一个周天后,青鸾胸口一阵裂疼,口唇中溢淌出鲜血,落在猛然睁开双眼的重雨眸中。
“大师兄?”重雨扶起虚弱不堪的青鸾,心中诧异他是如何下得这要人命的弱水之渊。而自己又如何端坐在了床榻上。
青鸾摆摆手,笑了笑:“无妨,只是累了而已。我那日跟了你来弱水之渊,原本想等你出来,却看到弱水里迸发出幽蓝的光,心想可能有变故,便下来寻你,然后看到你晕倒在地,而你竟渡了第二劫。”
说了这些,青鸾似乎费了极大的劲儿,有些微微的喘气咳嗽,重雨替他抚了抚胸口,却一把被他握住了手。
“如今我已替你将体内乱窜的新生灵力理顺,如此便不会有碍了。而我……咳咳”
重雨见他原本苍白的面色浮泛起一阵潮红,握着她的手有些无力的抽搐,心下慌乱起来,这与刚刚她父神的离去何其相似。重雨心中好似又裂开了一个漆黑无底的洞,空漏漏的吸纳恐惧和无措。
忽然,青鸾的下巴落在她的肩膀,软软地倚在重雨的颈窝,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