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岸》訾清流

12、小茎

　　“光若——”

　　驾着凤鸟随后赶来的丹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声尖叫，上前一把想要去抱住身躯滑落的光若，却被阿邪挡在了前头，只能看着他昏迷在阿邪的背脊上，而自己无法靠近盯着自己目露凶煞的白虎。

　　如此，她只好将目光投向怔在那儿的重雨，万般憎恨地责骂：“又是因为你。每次都是因为你。你是煞星转世么？你身边的人究竟还有多少是没有被你伤害过的？你到底要让光若为你死几次你才肯罢手？”

　　小九抬手捂住了重雨的耳朵，俯在她耳边温柔的说：“不要听，主神。我们走吧。”

　　“走？”失神的重雨迟钝地理解着小九的话，眼神却黏着在昏迷的光若身上，心中混沌，“光若不跟我们一起，怎么走？”

　　听闻压根不理睬她的两人要走，丹姬更是怒不可遏:“重雨，你还有脸走？休想！”

　　小九望着丹姬，眉头隐隐透着怒气，幻化的身形透出炽红的光芒，一旁的陆吾瞧见，知晓烛九阴怕是要露真身，那样的话就麻烦了，于是便拦了丹姬，冷声吩咐：“帝女勿追，且让她逃了便是。逃也不过只是逃过一时而已。”

　　撂下话，陆吾便驾着金虎转身离去，阿邪回头望了望仍然双目空洞的重雨，犹疑着跟上了前方的陆吾和丹姬。小九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然后打横抱起重雨，强忍着幻化人形时间久了的不适，抿着唇掠身飞向东方，光若口中的大河中原。

　　“小九，光若会不会有事呢？”怀中一直寂默的重雨突然开了口。

　　小九的身形顿了顿，然后微微一笑：“当然不会有事啊。他是光若，我的红莲业火都没让他死不是么？”

　　重雨极轻地嗯了声，便阖上眼睛，似乎沉睡过去。小九暗暗叹了口气，这般的重雨真是不放心没有个人在身边照顾，自己的幻化时间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若是有青鸾在就好了。望了望怀中的人儿，小九无奈地摇摇头，就算青鸾在，也无可奈何吧，再温良美好也敌不过光若一笑。

　　也不知熬到了多久，东方天空呈鱼肚白时，小九再也支撑不住，在幻化的形神快要散去时，急忙掠身落向地面，隐没在层层崇山峻岭当中。

　　“小茎，整个姑瑶山就你一人么？”小九虽然不止一次的从重雨的脖颈上蹦跶下来，但还是经常让面前这个弱质纤纤的，面容与重雨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有些惊吓。

　　“嗯，是的。自从勾芒上神离开后，小茎就一直只有一个人了。”小茎抿唇笑笑，替一旁静默坐着的重雨擦拭着纤白的手。

　　听闻到勾芒上神的名字，小九还是脸部僵了僵，他实在不待见曾经对自己冷眼相对，大加打压的人，不过听闻销匿了，世上再无人听闻过他的踪迹。小九望着眼神沉寂的重雨，又看看蹲坐在一侧的小茎，摸了摸漂亮的下巴，啧啧了两声。

　　“你们俩长得是越看越像啊。”

　　小茎温柔的望了重雨一眼，她总是那般静默地坐着，望着北方，眼眸如无法流动的湖水般，没有丝毫波动。她轻抚了自己的脸庞，似乎陷入某段回忆当中。良久，她缓缓站起身，将帕子拧干，悬挂晾好，背对着小九，言语黯然。

　　“我的皮相不过是刻意仿若当年上神爱怜的女子。”背对着小九的小茎随意地摸索拾掇着面前的物什，努力平淡语气却总是透出许多落寞，“当年有一位被毁了容貌的神女来到姑瑶山找到勾芒上神求取可以恢复容貌的茎草儿。上神怜惜那双清冽透彻的眼眸，便好生照料，并赠予了天地间仅一株的茎草儿与她调理。”

　　当年那名女子恢复的容貌如梨花般柔美，清丽无双，弯眉浅笑间，天地失色。小茎遥想当年那名女子面纱落下的那一刹那，动人心魄的美自此深刻在脑海中，哪怕当初她不过是被勾芒护住的那株茎草儿的元魄罢了。

　　你欢喜她，我便让自己与她又几分相似，或许你就会留意我，会回到姑瑶山。

　　小茎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转身望向一直沉默听着的小九，却发觉那慵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重雨脖颈间的琥珀透出莫名的光辉。

　　自离开昆仑之丘，小九体力不济，跌落山涧后，重雨与他便一直隐匿在姑瑶山，得到独自在山中修行的小茎的照顾，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虽然每日小九都不辞辛苦的跳脱出来，想方设法逗重雨说话，哪怕牵牵唇角，可是她只是那般白日坐着，夜里睡着，一连数月有余。如此，小九的努力倒养成了他欢喜与小茎说话的习惯。

　　直到青鸾出现在重雨面前，她的眸子里才依稀有了光彩。

　　“光若，他可安好？”重雨动了动唇，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中却透露出急迫。

　　青鸾一怔，伸手揉了揉重雨的黑发，唇角弯起笑意：“他很好，放心吧。你还好么，重雨？”

　　“不好！”小九哼哼着撇了撇嘴，打断刚开口要说话的重雨，就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会说很好。一连数月不说话，也就她好的起来。就算她好，也不代表他好。

　　青鸾笑笑，却抬眸望向小茎，轻启了启唇，却又将话咽了回去。她很像一个人，就连神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知道，她一定不是她。她是温柔的，却透着坚韧，浑身散发着海纳一切的光辉，小茎是柔弱的，但也仅仅是柔弱的。青鸾转眸看了看神态疲惫的重雨，忍下了心中的疑问，安静地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温暖那透寒的冰凉。

　　小茎却直愣愣地望着青鸾的身后，那个妖娆多姿的影子，眼眸渐渐朦胧。是上神回来了么？即便样貌相差万里，可那气息却如出一辙。花妩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重雨极为相似的女子，当她那般望着自己时，他却莫名地烦躁起来，仿佛心里某处涌动了下，然后又没有结果的平息。

　　“上神……”小茎喃喃地走上前，伸手去触碰花妩的面庞，一向恶霸惯了的花妩此刻竟只能是闪躲逃避。

　　小茎猛的缩回手，涩然地苦笑摇头：“是小茎僭越了，怎能冒犯上神。”

　　听闻清了上神二字，花妩无不嘲讽地冷笑道：“上神？你是故意笑话我还是作甚？看不出来我是个卑微的妖精么？”

　　妖精？小茎瞪大双眼望着眼前这个骨子里透出魅惑的男子，那双尖尖的耳朵轻柔纤薄，那满头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确是妖精呀，可是为何气息那般相像。小茎抿了抿唇，低垂了眼眸，不再说话。当年，勾芒上神将她安置在茎草儿剩余的一颗花籽中然后离去，她曾想能再见一面，如今千年多过去了，她盼来了与他气息相仿的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

　　望着小茎失落的神色，花妩的唇角勾起明媚的笑意，却冷漠异常。

　　小九打量着众人神色不对，嘻嘻笑着打了圆场：“青鸾是如何寻到这儿的？”

　　夜深露重，青鸾站在小小的院落中，凝视着山涧夜幕上的星空，直到身后传来声响方才回头，却看见小九站在那儿，慵懒的眯眯笑。

　　“你在想什么呢？”小九揉了揉头发，红云轻扬。

　　青鸾低眉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白日看见小茎让我想到一个故人。”

　　“故人？”小九沉吟，复尔笑笑，“我第一眼看见小茎时，也想到了一个故人。你所说的，可是瑶姬？”

　　听闻那曾在心里念叨过无数遍的名字从小九口中吐露，青鸾有些惊讶，但随即点点头，了然的笑笑。想来那般的女子，定然不是只为他们所见过，而是令众生倾情吧。

　　“小茎见到瑶姬时还不过是个虚无的元魄，她并不知道瑶姬此刻的下落。除了一同消失的勾芒，

　　再没有谁知道瑶姬去了哪里。”小九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草儿，心中叹惋着没有机会再见那名女子一面了，如今的自己，多亏当日她的照拂。

　　青鸾听着小九的话，眉头微蹙，当日那般没有告别的离去，在他心里总存着一份遗憾，想着若是能再见一面该有多好，起码现在的自己，能好好与她说番话。

　　“那青鸾可知重雨与瑶姬的关系？她们的颜容也那般相似。”小九抬眉望向凝神沉思不语的青鸾。

　　青鸾摇了摇头：“不知。我曾想过，但无从证实。”

　　“嗯，不过我猜，瑶姬也许与重华上神曾有段情吧……”小九略略想了想，“曾经瑶姬在提及重华上神时，眼神中会流露出不同往常的感情，却很压抑。”

　　青鸾仔细听着，轻嗯了声，倒也不多说什么，小九想来也觉得自己多言了，重华上神不曾向重雨提及她母神的事情，那必是有原因的，自己这般妄自揣测终究不好，于是闭了嘴巴，招呼着青鸾早些休息，便转身回了屋里。

　　小九刚离开，花妩就出现在青鸾身边，拉着青鸾坐下，表情闷闷的。

　　“青鸾，陪我呆会儿，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烦躁，睡不着。”

　　青鸾点点头，随即就地盘坐下来，夜风凉凉的拂面，刚刚的一丝儿困意被吹散了大半。花妩半躺在草地上，望着苍穹上的星星点点，眉目纠结。

　　“青鸾，你怎么就那么直接的告诉重雨你只是路过，因为我在姑瑶山上空一阵不适才碰巧遇见了他们呢？”花妩揉了揉胸口，似乎那里郁积了一团难以散去的闷气。

　　青鸾笑了笑，拨弄着地上的青草：“因为我是如何寻到她的，她并不在乎。”

　　看着他满脸的无所谓，花妩又是心疼又是怨怒：“你不说怎么知道她无所谓。只是青鸾，何必呢？既然你都明白你所做的她根本不在乎，也不可能知道，那又何必为了不可能的东西而付出那么多？”

　　花妩略略的激动和拔高的嗓门让青鸾蹙了眉头，督了一眼他，他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压低着嗓音嘟囔。瞧着他那般不情愿又忿忿的模样，青鸾根本置不起气来，轻笑地抬手揉了揉花妩的银发，然后沉默地望着层叠的黑色山障。

　　两人就这么各自怀着心事坐着，许久，直到天边出现浅淡的鱼肚白，花妩才默然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重雨，光若已经记起了所有前尘往事？”

　　青鸾垂了垂眼睑，然后望着在晨光中渐渐明朗的葱绿山色，淡淡地说：“现在还不能说。我担心重雨得知后会马上回到他身边，而陆吾上神却等在那儿。”

　　花妩望了眼青鸾，没再说什么。

　　青鸾，只怕此刻的你也多了些许私心吧。如果说光若不记得重雨你还有几分机会，但他全部想起的那一刻，你就注定只能遥望。

　　自青鸾寻来姑瑶山后，重雨的话渐渐多了起来，面容上也能寻得些笑影，只是眉目间依旧缱绻着丝丝的愁绪，不过有了青鸾的照拂，小九倒是安心地与小茎逗趣说话去了，虽然她总是会失神地望着整天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花妩。

　　“重雨，你可喜欢这般宁静淡泊的生活？”

　　青鸾的话让怔然出神的重雨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望着他：“大师兄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重雨仔细瞧望了下一脸随意的青鸾，然后环视着嬉笑的小九，闲散的花妩，浅笑的小茎，只是差了一个身影，不然如此的生活也许就圆满了，想到这儿，她原本渐渐扬起的唇角又敛了起来，声音透着一股落寞。

　　“如果有他陪伴，这般宁静的生活我是再欢喜不过了。”

　　青鸾眉眼一黯，转瞬又让温和浅笑将那抹神伤掩去，只是那抿紧的唇角，透出他一丝一丝的苦楚。就算他将她永远困于此地，她也不会给他丝毫机会的吧？他终究比光若迟了四百年，付出的再多，也敌不过那一日的欢笑。

　　抬手习惯性的揉了揉重雨的头发，青鸾笑着安慰她：“等到师父处理好一切，我便带你回去。”

　　望着重雨眼瞳明亮起来，青鸾的笑容愈发苦涩，就连落在她青丝上的手指也微微僵硬。只是她不曾察觉，她从来不曾回头去看那个会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也默默伤怀的人，她以为，他永远会温暖地微笑，他就是春日的阳光，徐徐散发温暖，隔断严寒。

　　忽然一只赤红色的小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落在青鸾的肩上，圆溜溜的漆黑眼睛骨碌转着，张开的鸟喙中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似乎在与青鸾说道什么。青鸾听着，点点头，随意地用手指点了点小鸟儿的鸟喙，那鸟儿啄了啄，便好似餍足一般扑腾着翅膀又飞走了。

　　重雨有些惊讶地望着青鸾，他只是笑了笑，柔声说：“那是我母神的三青鸟，这只叫小鵹，是来传话儿的。”

　　“三青鸟？”重雨又好奇地问了句。

　　青鸾点点头：“嗯，一只叫大鵹，一只叫小鵹，一只叫青鸟，都是很伶俐的鸟儿，能往来传信。”

　　“那，青鸾，可是少桑那边传信儿来了？”花妩扬声询问。

　　听闻花妩这么问到，青鸾沉默了下，方才点点头，然后扬起一丝浅笑望向重雨：“我们可以回少桑了。”

　　重雨睁大了眼睛，一把攥住青鸾的手，一脸等待他肯定的神色，直待他一再点头，唇角宠溺的笑意渐浓，她才安心地笑逐颜开，那娇弱的脸庞清丽无双。

　　告别了小茎，花妩一把拽过恋恋不舍的小九，一行人坐上了重雨召唤出来的翱的背上，直入云霄，向昆仑之丘飞掠而去。小半日的行程，离昆仑之丘便不远了。

　　“重雨，待到昆仑之丘脚下时，我们便自行拈诀飞往少桑，毕竟翱还是不为他们所接受。”青鸾一边护着重雨，一边吩咐着。

　　重雨点点头，望着远方高耸入云霄的皑皑雪峰，心中竟有些紧张，却又无比急迫。那日离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光若与自己相离，如今再见，他可会怨我未曾守护在他身前。

　　只是当她站定在少桑，望着不远处凝视她的光若时，竟怔忡在那儿，不是紧张，不是急迫，却满是恍惚。他就站在那儿，望着自己，唇角漫起的笑容灿若艳阳，像极了四百多年轻的那个小少年。

　　青鸾站在重雨的身侧，看着她的神色，便俯在耳边轻声说：“光若历此一劫，四百多年前的过往都已经记起。去吧，重雨。”

　　他轻推了重雨一把，望着她慢慢走向光若的背影，青鸾苦笑地抬起亲自将重雨推向光若的手，长望良久。终究是留不住她的。青鸾转身离去，只想暂时忘却背后相拥的两人，形单影只地消失在少桑院落里丛丛的枝木树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