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花》水****银

5、沙漠海（五）

　　她在从靳家回来的路上接到靳枫的电话。
　　柯唯先把车停到路边，犹豫了三四秒才接起来。靳枫说白天出门时手机忘在酒店房间里，回来后才看到她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他。他并没问她怎么了，也没问这么急着找他是什么事。柯唯心脏漏跳了两拍，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靳母年轻时身体不好，经历数度流产，千辛万苦才生下靳枫，从小对他溺爱到了极点。只要靳枫不在身边，她必定每天早晚各打一通电话询问饮食起居情况，连他在英国的那几年也是一日不落。如今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她不可能会不说。回想刚才在靳家，面对靳父和爷爷的责备，靳母出乎意料的站在她这边，让柯唯十分诧异。但这种短暂的同盟关系并不牢靠，她不能确定她会以怎样的口吻跟靳枫说起这一切。
　　“靳枫……”她欲言又止。
　　“小唯，”靳枫轻声道，“别难过。”
　　她重重地吸气，似乎有什么哗啦一下划过心房，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从昨晚出事到现在，有人说“别担心”、有人说“不怪你”，还有人说“不是你的错”。只有靳枫，只有他说“别难过”。
　　别难过。
　　柯唯笑得苦涩。她是真的难过。
　　即使从头至尾没掉过一滴泪，亦没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过，在被女孩妈妈追打时也是一声不吭，被停职了仍不曾辩解过一句。因为她有罪，理所应当承受这一切。
　　柯唯闭了闭眼，双眼被隐形眼镜磨得干涩无比，“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她从来都坚强得像只密不透风的核桃，甚少有如此怯弱的表现，靳枫不由地担忧道，“小唯，坚强点。”
　　只这一句已让她三魂归位，用力甩了甩头，柯唯的声音便恢复了常态，“别担心，我没事。”
　　靳枫听的有些不忍，“周末还有两场招商会展，稍后还要起草合同，最快也要一周。你不要慌，我会争取尽早赶回去，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打给我。小唯，”他轻声道，“很快会雨过天晴的。”
　　她低低应了，再度从包里拿出药瓶，倒出一把药片吞下。

　　之后的两天柯唯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拉上所有的窗帘，把但凡能发出响动的家用电器全部拔掉插头，甚至拿出时钟里的电池。再把所有房门柜门全都打开，当整个闭塞的空间内一切都敞开在眼前，她像幽灵一样躲在黑暗里，没日没夜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这期间靳母来过一次电话，通知她试婚纱的日期。靳枫也打了几次电话。他一直很忙，每回只说上三两句，叮嘱她注意身体，承诺会尽快回来。柯唯没有讲话的兴致，除了嗯嗯啊啊几乎没别的内容。
　　靳枫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叹气道，“小唯，振作点！别让我担心。”
　　她继续发出单音节词予以回应，并以此结束通话。
　　雷际的电话每隔几个小时就打来一次，告诉她事情的进展：死者家属提出丧葬费用全由柯唯支付，并赔偿三十万作为这些年抚养孩子的补偿和精神损失费。
　　她想也不想地一口答应，“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我没意见。”
　　雷际受不了地低吼，“柯唯你傻啦！这分明是讹诈！”
　　线路这边完全陷入静默。
　　柯唯就是有这种把人逼到无可奈何的本事，雷际只能放缓了口气，“你先别急着答应，我去跟他们再谈谈，三十万太多了，你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柯唯躲在窗帘后面，手指一直在腕上的伤疤处徘徊。她闭着眼，脸部的线条紧紧绷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永远不是问题。如果当真要一命抵一命，师兄，我是不是要死两次才够？”
　　雷际倒抽一口气，费了很大力气才艰难道，“小师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忘了那件事！”
　　她颓然地笑了，“可是有些过去一旦发生了，就永远都不会成为过去！”

　　柯唯再度缩回人造的黑暗堡垒里。
　　直到第二天隔壁那个新搬来的邻居南陌敲开房门，问她借锤子。柯唯身上还穿着前天那件皱巴巴的衣服，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站在门口听他说明来意，她转身在工具箱里翻出锤子塞给他。
　　这栋楼隔音效果不算好，从隔壁传来的敲打声特别清楚又异常刺耳。柯唯只听了一声就皱起眉，回到卧室关上门，用被子蒙住头，可那声音还是清清楚楚钻进耳朵里。她越来越烦躁，翻身起来要去拿药瓶，那要命的声音却突然停止了。她的手已然碰到瓶沿，塑料瓶特有的质感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拧开，倒出三五粒。找水杯的时候门铃又响了，她眉毛竖起，把手里的药片狠狠摔在地上。
　　门外还是南陌。
　　似乎被她恶狠狠的目光给吓着了，南陌摸了摸鼻子，十分无辜地笑着，“有没有花口的螺丝刀？”
　　柯唯瞪了他几秒，回身把整个工具箱递给他。关门时南陌拦住她，柯唯眉毛拧在一起，不耐烦地道，“你还有什么事？”
　　南陌不慌不忙指了指她的眼睛，“隐形眼镜很久没摘了吧，眼睛都红了，当心得结膜炎。”
　　她怔了怔，唇角微微扯动，最终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砰地关上门。

　　又过了一会儿，南陌再一次敲开柯唯家的大门，她已经换上一付框架眼镜。
　　看着他柯唯已然发不出火来，她是真的很累，累得完全没了脾气，“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能不能一次说完？”
　　南陌手上捧着一碟蛋糕，脸上的神情过于坦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柯唯觉得这人不是心思太深演技太好就是白痴一个，完全看不懂别人脸色。
　　“我烤了芒果蛋糕，你不是最喜欢吃芒果么，尝尝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南陌似乎从头到脚散发着类似柔和的光芒。她有些恍惚，从心底生出深深地无力感。甩甩头，一言不发折进厨房里拿了一只汤匙出来，在蛋糕正中挖了一大块，当着他的面狠狠塞进嘴里，“我不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我并不喜欢吃芒果。一点也不喜欢！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已经尝过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却仍是温和的看着她，“难过的时候吃些甜的东西，会让人更有勇气面对困境。”
　　这样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别有深意的话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柯唯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她充满防备地看着他，连身体也不自觉摆出防卫的姿态，“我自问记性不错，之前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你，更没做过什么是值得你青眼相加的。这样子试探有意思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陌温和地拂去她唇角的蛋糕屑，目光熟稔且充满怜爱，“别紧张。柯唯，我只是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