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花》水****银

6、第二场 风声（一）

　　没半点风声
　　命运却留下指纹
　　爱你却不能过问
　　——黄晓明《风声》
　　女孩出殡的那天柯唯也去了。
　　她悄悄地跟在送葬车队后面，一路从葬礼现场跟去抛洒骨灰的江边。参加葬礼的人不多，除去女孩父母，只有三两个亲属，各个表情讳莫如深。
　　这片江水不只是这个十六岁少女最后的归宿，亦是她的婶婶和未满月堂弟的断魂之地——那对母子的尸体前几日被河流下游的渔人捞起。三条鲜活的生命就此顺水归去，同时毁去的还有两个已然破碎的家庭。
　　女孩的叔叔并未出现在送葬队伍当中，是愧疚还是无颜不得而知。雷际说那个男人几乎是个废人了，经历了这样的巨变，死了的未必不是解脱，而活着的，必定是生不如死。
　　听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笑了，隔着手链勾勒伤疤的轮廓，自言自语道，“就像我这样吗？”
　　女孩母亲把骨灰洒向江里时柯唯一直躲在车里，等到人散尽了才走近。江边风很大，骨灰已不知飘散在何处，她默默凝视江水良久，直到双腿发麻才回过神来，“对不起。”她低声向那个从未谋面却已化为飞灰的少女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稍后她拨通雷际的电话，“三十万就三十万吧，别再纠缠那个数字了，就算是六十万，该给的也还是要给。”
　　雷际半晌无言，好半天才问道，“你想清楚了？”
　　她笑了笑，破天荒解释道，“就当给自己赎罪了。”
　　不知何时她的二手捷达前面停了另外一辆车，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张脸让她当即变了脸色。柯唯走过去用力敲打车窗，“你跟踪我？”
　　南陌摇下车窗，一言不发默默从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递给她。柯唯本想拒绝，下意识却接了过来。看着他眉心微拧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她忍不住撇了撇嘴，“不会抽？还是鄙视烟民？”
　　南陌盯着她吞云吐雾的脸，“慢性自杀同自杀没有任何分别。”
　　柯唯靠在车身上自顾自吸着烟，对他的说法恍若未闻，直到吸完了狠狠踩灭了烟蒂，才转过身看他，“你不是自以为很了解我么？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不止肺是黑的，连心也是黑的。”趁着南陌失神的当儿，她回到车上挂档踩油门，经过他身边时停下来，“这江这路都不是我私有的，谁爱来谁来，我也管不着。但是麻烦你别跟着我了，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这样特招人烦。”

　　从江边离开柯唯并未返回住处，而是驾车直接驶上环城高速公路。路旁竖着指示牌，上面标着距C市85公里。她看了路牌两眼，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妖魔鬼怪附着，心里不禁抖了抖，手心渗出汗来。她如临大敌般紧握着方向盘，只一会工夫后背上就全是汗，车内的温度似乎也越来越高，呼吸十分不畅。她摇下车窗，习惯性打开广播，波段固定还是从前的那个，节目也是从前的，只是坐在直播间里主持节目的人却不再是她。
　　柯唯重重叹了一回气。
　　魏蓝的主持风格与自己的十分迥异，大气又明快，听众遍布各个年龄各个阶层。柯唯在电台原本有三档节目，除去正在听的这个和出事的那一档，另有一档美文佳作推荐，在每周六日两天的午夜播出。曾有热心的听众在她的博客上留言说：“柯唯姐姐，为什么你推荐的不是童话就是悲剧？看多了童话故事只会让人认不清现实，而见惯了悲剧又会让人对生活失去信心……”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期节目里她只介绍喜剧和散文。一个月后，还是之前那个听众再度留言给她：“为什么你推荐的喜剧看起来也是这么悲伤？让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心酸的不得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把那留言指给靳枫看。
　　那时他们才住在一起不久，她常常在半夜里被他推醒，他的指尖从她脸上带下无数水渍，“小唯，你又做恶梦了！”
　　她探身抱了抱他，去洗了脸回来继续睡。背着对他躺下，听着靳枫平稳的呼吸声，她怎么也回忆不起之前做了什么梦，又或者什么梦都没做。
　　其实她真的很少做梦，醒来后还记得的就更少，只是醒着的柯唯从来不会流泪，她的泪腺只在梦里膨胀决堤。
　　那日靳枫仔细看完留言，随手关了电脑，拉着她坐在腿上，他轻轻婆娑她的后背，“其实早想跟你说来着，一直没找着机会。小唯，把你最沉重的包袱交给我吧，我来帮你背！”
　　那一刻她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甚至想把这些年死灰一样的过往一字不落说给眼前这个男人。她用力抱住他，脸颊紧贴着他的鬓角，被他细微的茸毛扎得又麻又痒。她狠狠地吻他，用力地咬他，他们在沙发上、地板上、甚至餐桌上抵死缠绵，她在极致的乐与痛中放声尖叫，在索求和被索求的边缘妖冶。
　　靳枫攀着她的肩膀，“小唯，嫁给我！”
　　她疲惫而软弱地点头，却在下一秒失了和盘托出的勇气。好在她绝口不提，靳枫亦体贴地不再追问半句。
　　秘密终归是秘密，一个人守着正好，两个人，就嫌多了。
　　可……那怎么能算作是一桩秘密呢？
　　无人知晓的，才是秘密吧……

　　柯唯由C市东的高速入城口进入市区。人民大街直通市中心，卫星路以南这一段过往车辆不多，她一路飞速向前，油门踩到120。其实上个月那茹结婚她回来过一次，她总是行色匆匆，从来不曾留意街路两侧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到摩天大厦，小到一草一木，这个她出生并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无一不透着陌生。
　　陌生得像隔了前世今生。
　　想到这个词她头更痛。
　　自从过了收费站她就开始头疼，开到工农广场连集中注意力都困难，柯唯打方向盘想拐进慢车道，却被后方超车过来的路虎别了一下，又退回原来的车道。
　　柯唯一旦头疼起来脾气就会很暴躁，被路虎别过之后更是火冒三丈，她腾出一只手来翻找药瓶。只是越心急就越找不到，越找不到就越暴躁，就在她摸到药瓶才要松口气的时候，车子突然砰地一声撞到前车，她的头重重撞在风挡玻璃上又弹回来。随后又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的车顶向前车，柯唯只觉得不好，却连哪里疼说不上来，意识渐渐涣散开来。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一撞最后会演变成九车连环相撞的重大交通事故，更没想到她的二手捷达会变成夹心面包从此报废，她只隐约记得有人将变了形的车门拉开抱她出去，跟着风挡玻璃发出碎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刺过来。
　　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芒果香，她勉强睁开眼睛，“南陌？”
　　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传进耳朵里，柯唯忽然有种安心的感觉。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她听到他说，“别害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