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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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四周都静了。
皇帝笑意敛尽，眉心起了立纹，她盯着陆无定，也不开口。
陆无定依旧笑着，平湖般的眼眸漆黑深邃，毫不避让地回视着九五之尊。
远处的厮杀嘈杂声忽而远了，再干扰不了半分此刻的静寂紧绷，目光相触时似暗流涌动。
一众宫人均屏气凝神，生怕弄出些声响，正中皇帝的怒火，惹了杀头的祸事。
这话不可谓不大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要砍头的。
可偏偏是由入京勤王的陆大将军说出来的。
——陆无定是当朝抗过旨的人！
陆家先祖陆显是开国女帝赵英睿的心腹爱将，十七载开疆拓土，分土封侯，满门荣华。
陆家子女，无论男女均可习武，皆可将才，世世代代为大祁镇守边疆。
到陆无定这一辈，上头两个哥哥都死了，先帝允了陆老夫人所请，叫她领了御前侍卫总管的虚职，这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可她偏偏不肯。
陆无定当朝抗旨，辞了这虚职，也不肯受祖宗功勋荫蔽，隐姓埋名入了行伍，直到一战歼敌九万，就此成名。
那一战她得了功名利禄，也得了小儿夜哭的凶名，更得了一道不愈的伤疤。
谢兰亭早就听闻过她的旧伤。
可…十余年来她未见过陆无定，也不知道那道疤痕这般可怖。从眉心到鬓边，给女子清隽英越的眉眼平添戾气。
再不是元兴末年，在杏花树下哄她尝尝果酒的小将军了。
她目光徒然垂落，紧盯着陆无定依旧滴血的手掌。
滴答两声，顺着指尖落了地。
“贵妃一向对朕如此，”皇帝再次展露笑意，随口回了一句，就叫身边的太监，“张和，陆将军右手受了伤，叫太医。”
“多谢陛下，”陆无定道了谢，只说不用，“宫防尚未整顿好，臣先走一步。”
未等皇帝发话，陆无定迈开大步，随手将刀别住，负手而去。
——挺拔背影极为潇洒，也嚣张到了极点。
赵澈轻笑了声，一副宽仁姿态：“陆无定啊陆无定，还是这脾气，跟十几岁时一个得性。”
张和搓了搓手，斟酌着语句：“陛下，时辰不早了，您看…”
赵澈转过身，深深瞧了谢兰亭一眼：“贵妃，你回去歇着吧。朕走了。”
宫里依旧乱成一团。
火光拥着美人欺霜赛雪的脸，目光却始终未收回。
阿悯悄悄握了下谢兰亭的衣袖：“娘娘…”
谢兰亭才从复杂心绪中回转，回了殿内。
时辰还早，她随手翻了本书看，心里却闷闷的，难受极了。
那一瞬间的照面叫她心神游移。
那人的眉眼，那人的五官，那人说话时的嗓音…以及看向她时漠然的眼神。
“娘娘，可要再躺下歇会？”
“不用，”坐在灯下，左手支颐的女子低低地叫了声，“阿悯。”
“叫人送药过去…不了，你亲自跑一趟，送给陆将军，说是陛下赐药。”
“晓得了，奴婢这就去。”
阿悯看出主子思来想去都放不下，应了一声就出了殿。
窗外簌簌落着雪。
谢兰亭翻着书，不久又倦了，头也晕沉的厉害，她阖上眼，只待阿悯回来。
贵妃喜静，看书时尤不爱宫人走动，故殿中久久无人。
唯有烛芯点燃的声响，伴着灯花落下的低音。
直到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响起。
谢兰亭只当是阿悯回来了：“过来，给我揉揉鬓角。”
来人未应，脚步却不由放轻了些，走到她身边，修长干净的指尖落下来，堪堪使了三分力。
——谢兰亭猛然睁开眼，惊愕地看向来人，一连往后退了数寸。
那双战场上定人生死的手，定定地停在半空。
着了冷甲的将军也收回手，含着戏谑的笑意：“娘娘。”
“…陆将军，你怎么在此？”
深更半夜，执着利刃的将军只身一人，入了皇帝宠妃的后殿，这事传出去怕是要翻了天。
可陆无定却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
她大喇喇地走进贵妃殿内，又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末将整顿宫防，渴了，到贵妃宫里讨口水喝。”
她才说完，殿外才传来阿悯慌张的声线：“陆、陆将军，我们娘娘……”
谢兰亭忙站起来，低声叫了句：“阿悯，在外面守着。”
阿悯只能气呼呼地瞪了陆无定一眼，转身出去。
屏退了宫人，谢兰亭给陆无定倒了杯热茶：“陆将军，深宫人多口杂，请速速离去。”
“贵妃放心，”陆无定不甚客气地接过茶，出言不逊道，“你我二人清清白白，娘娘心虚什么？”
谢兰亭顺着她的动作，看见她右手仍未包扎，抿了下唇：“陆将军…”
“小伤而已，”陆无定察觉到她的注视，“劳烦贵妃娘娘记挂了，这药我可不敢用，免得娘娘一心为了陛下用了毒，欲除掉我这眼中刺。”
“陆将军，我不，陛下不会…”
谢兰亭出身世家，知书达理，一向温婉端庄，甚少疾言厉色，此刻却匆忙打断她的话。
皇宫大内怎可这般说话？
就算陆无定已掌了皇城兵权，也不好如此落人口实！
陆无定捏紧茶杯，冷哼一声：“也是。陛下宅心仁厚，宽宏大量，怎么会行此阴私之事。”
她不悦至极，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起身往外走。
掌心因收力的动作再次裂开，鲜血缓缓溢了出来。
手还在滴着血，她又往前走。
谢兰亭盯着她滴血的手掌，上前两步，在身后唤她：“陆将军…”
“何事？”
陆无定回过头看她，那一双眼极冷极淡，不见半分情愫。
谢兰亭喉头微微哽了一下，才道：“你包扎下伤口。”
“哦？”
陆无定拖长了声调回过身，趁着谢兰亭没留神，伤手一把抓握住她的手：“我可没这闲心，除非娘娘亲自为我包扎。”
掌心鲜血的热度陡然传来。
谢兰亭被血迹烫了眼睛，强忍着心悸挣开手：“…不可。”
陆无定握着她的手本就不紧，顺势松了手，复又往前走去，自嘲般低笑一声：“算了。”
谢兰亭未再留她。
但目光始终牢牢锁在那双滴着血的手上，红唇紧抿。
直至阿悯进来，轻声说：“这陆小姐…陆将军如今也太唬人了些，我找了太医送药过去，她冷着脸说她不配用，我要拿回她又不肯，只说要自行扔了。”
谢兰亭：“算了。本就不该叫你去的。”
阿悯轻轻叹了口气，岔开了话。
皇城叛乱方定，到天亮才消停。
谢兰亭赶早去给皇后请了安，本欲快去快回，却被皇后叫住了：“贵妃，晚间给陆将军安排了接风洗尘宴，你也随本宫一同过去。”
皇后面容慈厚温婉，却不是能商量的语气。
谢兰亭盈盈一福：“是。”
她同陆无定的旧事…这宫里知道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只是不知叫她过去，到底是谁的意思。
下午雪停了，出了太阳。
谢兰亭随皇后赴宴，方一落座，才发现陆无定正对她而坐。
再旁边是陆家的小表妹周妍，芳龄二十六，自小就爱缠着陆无定，也因此对谢兰亭从无好脸色，前几年被家里逼着嫁了人，不过两月就和离了，扬言此生只嫁给她的陆姐姐。
周妍一眼看到谢兰亭，笑容都僵了几分，瞪了她两眼，又刻意往陆无定身旁凑了凑：“姐姐，你才受了伤，不要饮酒。尝尝阿妍酿的百花蜜可好？”
陆无定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右手不知何时缠了布带，显然是包扎过。
她目光匆匆一瞥又收回，随口道：“再添一杯。”
周妍眉开眼笑，神色娇嗔：“姐姐放心，我知你会喜欢。”
陆无定偏过头看她一眼，唇角轻轻勾了下，神色格外温柔。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后宫妃嫔莞尔低语。
“看来陆将军府上好事将近。”
“是了，说是要新娶了。”
“可周妍都嫁过一次…”
“哪又有什么，架不住人家两情相悦啊。除了皇上后宫里的嫔妃，陆将军喜欢什么人要不到？”
陆无定想要什么人都不在话下。
除了，皇帝的妃子。
啪嗒一声，有水珠悄悄滴落。
谢兰亭仰起头，将一杯酒饮尽了。
方要再倒一杯，就听见赵澈的声音：“朕来晚了。”
众人皆起身行礼，唯独陆无定站起来很慢，对皇帝举了举杯：“陛下来晚了，臣等太久了。”
赵澈端起酒樽，疏朗一笑：“那朕敬将军一杯。”
陆无定：“谢陛下。”
她也将杯中酒饮尽，未等皇帝赐座便坐下。
座中不少亲王大臣悄悄拧了眉。
坐她左下的将军齐锐也站起来，这人弃笔从戎，工于战术，为陆无定的心腹爱将。他也遥遥举杯：“末将也敬陛下一杯。年关将至，祝陛下和将军福祚绵长。”
他将皇帝和陆无定相提并论，言语无状，举止猖狂。
但皇帝并未发怒，陆无定也似浑然未察，一连喝了数杯酒。
这洗尘宴氛围凝重，众人都食不知味。
唯有陆无定的小表妹，缠着她的陆姐姐，时而低语，时而掩面浅笑。
谢兰亭没吃几口菜，着实咽不下去，没多久就停了筷。
阿悯见她脸色不好，找了个借口陪她出去，不料外面又刮了风，谢兰亭只穿了件翡翠烟罗绮云裙，一连咳了几声，阿悯又慌里慌张回宫取斗篷。
许是昨夜没睡好，谢兰亭胸闷的厉害，她绕着御花园走走停停，在围墙下还听到有人低声议论时局。
说的无非就是陆大将军居心不轨，不敬重皇帝，早就有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但张相国等文人一心维护赵氏正统，如今两方角力，也不知何时才能安稳。
原本前朝的事传不到后宫，可才经历一场内乱，人心惶惶之下，话也说得大胆。
更何况，这说的原本就是事实。
谢兰亭听了片刻，又迈步往前走。
也不知何时走入假山下，她提起裙摆走进去，满心想着适才听到的低语，丝毫没注意到前方站了人。
等意识到前方有人，步子已然收不住，她往旁边让了一步，险些一头撞上假山，却被人一把搂住腰揽入怀里。
谢兰亭陡然一惊，正欲挣扎。
那人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贵妃娘娘。”
谢兰亭默了一瞬，抬起双手抵在胸前：“陆将军，放开本宫。”
陆无定喝了不少酒，气息中有淡淡酒气，她比先前更肆无忌惮，单手牢牢锢住女子的纤腰，一副彻底揽入怀里的姿态。
两人全然无碍地紧贴在一起，胸前柔.软骤然相抵，惊得谢兰亭心头狂跳，脸颊薄红：“放手！”
陆无定偏不放手。
她埋在谢兰亭发丝间深嗅一口，清雅好闻的香味涌入鼻尖。
片刻后，她抬起手，长了薄茧的指尖在谢兰亭的脸上划过，声调低哑：“娘娘不是托人给我带过信，说要见我一面，有事相求么？”?
她的鼻息全然落下来，淡淡的，热热的。
指尖顺着脸颊往上，到眼角眉梢，游离过每一寸肌理，再下落到唇角，轻轻按住。
谢兰亭避不开她的气息，更避不开她的指尖，凝脂般白皙细腻的脸颊很快红透。
她气息微乱：“你先放开我。”
不远处传来宫人的低语声。有贵人游园消食，叫宫人提了灯，正往这边而来。
若是被发现她二人在假山中搂抱私会…
可陆无定揽着她的手再收紧三分。
醇厚的酒香下是冷冽的线香味，一瞬间叫谢兰亭心潮涌动…那是以前她为陆无定调制的香料。
谢兰亭脸颊似火，她低声恳求：“陆…陆将军。”
“我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陆无定耳力远胜于她，早就听清来人说的话，她轻轻抚摸着谢兰亭的鸦发，把玩着她的耳廓，状似轻佻地道，“贵妃娘娘，求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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