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嘉恒十二年，冬。
北方鞑靼铁骑直下，景州等七州失守，京师岌岌可危。
帝连下一十三道令，命驻守南疆将领回防拱卫京师。
未料，左思王暗度陈仓，行军千里，率数万铁骑入京，皇城叛乱，挟天子以令诸侯。
又月余，庭钧将军陆无定率十万大军回朝，清君侧，诛佞幸，京师方定。
-
隆冬腊月，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洒落。
夜已深了。
凤康宫里，灯火通明。
宫女鱼贯而入，匆忙端了热水，铜盆上搭了块热帕子，被贵妃身边人给端了进去。
帘子掀开，伺候的人声音也压低了些：“娘娘，是不是梦里靥到了？”
“无碍，”坐在床榻上的女子鸦发散落，侧颜端丽，亵衣的衣领敞开了些，雪白肌肤似凝脂，前胸不定地起伏着，似还在回想片刻前的梦境。
谢兰亭接过热帕子烫了烫手，不多时又递回去，对阿悯道：“你们都下去。”
阿悯道：“娘娘…”
阿悯是谢兰亭从家中带来的丫鬟，跟了她许多年，一见她沉倦出神的模样，就知她必是做了不好的梦，不太放心，故站着没动。
早前谢兰亭吹了冷风，一场风寒拖了大半个冬天还未好，缠绵病榻多日，方才喝了药小憩了半晌，又从梦中惊醒。
谢兰亭对阿悯挥挥手。
等宫人都退了，她才披了件中衣起身，趿着鞋走到窗边，抬起手，指尖触到冷冰的耳坠。
月色正好。
窗边却能听到阖宫上下的动静，尖叫声、怒斥声、刀剑碰撞时的清脆声响，混为一体，喧闹嘈杂——叛军先前已冲入皇宫，今夜正被一一清算。
如此乱时，深宫无人入眠。
谢兰亭目光怔然地盯着浓沉夜色。
良久，她垂下眼睫，望向雪白墙壁上的一幅水墨画。
写意工笔，泼墨自在。
隐蔽的角落下写着一行小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是时宫门外传来动静。
阿悯轻咳了声：“娘娘，陛下来了。”
谢兰亭不轻不淡地嗯了声：“请陛下稍候。为本宫更衣。”
她心知今晚必然无眠，收敛着心绪，由着阿悯给她换上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就听见一声含笑的声音：“贵妃也睡不着么？”
谢兰亭屏退宫人，亲手扣上最后一颗盘扣，转身对嘉恒帝赵澈行礼：“见过陛下。”
赵澈着一身月白色常服，边说话边过来扶她：“起来吧。”
“谢陛下，”谢兰亭略低了下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皇帝的手。
赵澈笑意淡了几分。
她脸色苍白，眉眼极为深邃，眉心间浮现淡淡细褶，不言笑时神色冷沉，有些骇人。
赵澈是大祁第十一任皇帝，开国皇帝赵英睿以女子之身参军入伍，与她的丈夫霍骁刀剑戎马半生，先后收服六国，也因权力斗争相杀数载。直至霍骁当朝跪尊爱妻为女帝，赵英睿方改国号为祁。
因着女帝开国，其后亦有女子执政，并招男夫。但前朝帝王不喜男子，一意孤行，封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做皇后，诞下皇长女。此事惹了多少谏官上书，民间亦是非议不止。
这正是赵澈祖母的往事，至赵澈登基纳后时，众人也司空见惯，不再劝阻。后宫只有女子，皇后等妃嫔暂不论，就连御前的侍卫，也是女子居多。
皇后是赵澈的发妻，皇帝对她敬多于爱。贵妃谢兰亭是她少年伴读，一路伴君，哪怕膝下并无子嗣，却多年宠冠后宫。
谢兰亭察觉到皇帝的不喜，但她眉眼依旧清和平淡，问道：“陛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无碍，”赵澈挑了下眉，方才的不悦冰雪般消融，“朕过来，只是想告诉爱妃一声，陆无定进宫了。”
陆将军。
陆无定，出身将门世家，父兄为国捐躯，她亦是大祁赫赫有名的战将，昔日连下敌军十八城，先帝大喜，亲笔题了封号，庭钧。往后世人都唤她庭钧将军。她的战绩，半盏茶功夫说不完。与她战绩齐名的是她的凶名，她坑杀敌军十万，屠了数座孤城，是满手鲜血的杀星。
谢兰亭屏息。
明明知道皇帝说这话是在试探她的反应，却无法不想起那个人。
她想不起陆将军的战绩和凶名，想到的却是那人有双平湖般深邃的眼眸。
胸口似被什么人给大力捏住，又酸又涩，压得她喘不过气。
“贵妃？”
赵澈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唇角漫过一丝冷沉的笑意，又唤她，“贵妃？”
谢兰亭陡然回神。
她不言语，浓密纤长的睫羽垂落下来，一贯沉默寡言的样子。
赵澈讨了个没趣，往外走去。
宫门外火光滟滟，也不知何处冒出三五个散乱叛军，或是跪地求饶，或是高声咒骂，连后宫也不安稳。
谢兰亭起身相送，随着皇帝一路到门外：“陛下，宫里反贼还未清剿干净，您还是…”
话音未落，只听见‘咻’的一声——数十只漆黑箭镞泛着寒光，破空而来。
“陛下！来人，来人！护驾！”
太监总管张和捏着嗓子，尖锐地叫了数声。
来时皇帝不肯带太多人，此时再叫人已晚了，等侍卫挥刀胡乱砍了几人，只见一只利箭如漏网之鱼，转瞬就要没入皇帝的胸口。
就在这时，谢兰亭一把将皇帝推开，后背迎上利箭。
但意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几瞬的错愕后，谢兰亭回过头，看见那冷箭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那是女子的手，修长好看，却染了血迹，握箭的手过于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她眸光往上，对上那双深楚的眼眸。
往事隔着数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至。
明明早就知道陆无定入了宫，可此时唇瓣阖动，她说不出一句话。
张和先回过神：“哎吆，陆将军！”
说着他又高呼陛下，忙扶着赵澈过来，又一把将贵妃护到身后。
陆无定抿了下唇，讥诮地笑了下：“陛下。”
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也未行礼。
她随手将那箭折断扔出，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箭杆折断时划破她手心的血痂，鲜血溢出，她却不以为然地笑。
陆无定穿一身血迹斑斑的银甲，左手提刀，鬓发被乱箭射中，有些散落。
分明是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可她偏偏站得端正，银甲收腰，背脊挺直有如青竹，脚下踩着鲜血，依旧谈笑自若。
皇帝理好衣冠，眼中似有深意，目光在她二人身上逡巡：“陆将军来得正好，爱卿劳累，明日有赏。”
“谢陛下厚爱，”陆无定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句，目光无礼地越过皇帝，放肆地落到她身后的宫装女子身上，无端地笑了下，“贵妃娘娘。”
谢兰亭轻抿红唇，亦低声道：“陆…陆将军。”
她低下头，避开了那道放肆至极的直白目光。
“贵妃娘娘先前甘愿以身相抵，”陆无定笑意更深，眸光却阴恻恻，冷沉沉，溢血的手心握紧了，后半句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声气怪异，咬字极重，“娘娘对陛下当真是，情、深、义、重。”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