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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谢律第一次见卫映时,他只是个被人关在笼子里,任人宰割的奴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01。

      黑暗阴冷的甬道里,奴隶主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地迎着一位少女走进来,她似乎十分怕冷,明明是暮春时节,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大氅。随着她的走动,奴隶主殷勤地在一旁给她讲解,少女的目光掠过他们,像打量一排排货物。

      “姑娘您看,这里面,有没有您中意的?”

      谢律听见奴隶主恭敬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只瞥了一眼,便懒散地阖上了眸子,那姑娘通身透着一股清贵气派,大抵又是哪个世家派来的人吧。

      像她们这样的人,是不会买他这样的奴隶的。

      他不是被当做家仆培养的奴隶,他只是,用来供贵人取乐的玩物——关在笼子里,必要时被拉出来任人发泄怒气地鞭笞,或是放进斗兽场里,看他与猛兽搏斗。只要一两银子,就能得到鞭笞他的权利,或是观看他表演的入场券。

      他的身体素质极好,令他不至于在各种场合中死去;可也正是这一点,让他遭受了比常人更难以想象的痛苦。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还是惩罚——让他活着,却又无比痛苦地活着,连死去也成了一种奢侈。

      他脏污破败的外衣下,是纵横交错、鲜血横流的伤口。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将他买回去的。

      “这些人都可以?”少女环视了一圈笼子里的奴隶,这样说道。

      奴隶主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当然,您看上了哪一个都可以直接带走!”

      “那好,”少女一抬下巴,神情倨傲,“我要他。”

      谢律清楚地听见了奴隶主的惊叹声,间或夹杂着低低的懊悔和为难。他睁开了眼,想看看是谁被挑走了,却正好对上了少女的正脸和奴隶主飘来的怨毒眼神。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挑的是他?

      “这个……这个怕是有些不太行姑娘……要不,姑娘您再看看其他的?您不知道,这个奴隶性子烈,身手好,若不是我用链子拴住了他,这里的人可都拦不住他!姑娘,这样的奴隶,买回去是养不熟的!”

      奴隶主一面极力诋毁谢律,一面悄悄转身挡住卫映的视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谢律心如止水。

      往常也不是没有买家看中了他,可他从来没被买走过——他能给奴隶主带来极大的利润,而且是持续的,若是被买走了,奴隶主的财路可就断了。为了防止他被买走,奴隶主会极力强调他的危险性与攻击性,很多时候,买家还没听完奴隶主的介绍,就皱着眉头嫌恶地走了。

      毕竟,谁会买下一个麻烦带在身边呢?

      果不其然,那少女听了奴隶主的话,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谢律瞧见奴隶主悄悄弯起的嘴角——他想,果然又是这样。

      然而下一刻,一道冷静又锐利的嗓音却直直打断了奴隶主的聒噪,“我说,我要他。”裹着一身雪白大氅的少女眸子亮得逼人,看向奴隶主的眼神里带着世家贵族的轻蔑与骄傲。

      “我就看上他了,不行吗?还是说,你不给?”

      她似乎身体很弱,说完这一句话后就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一边咳还一边威胁奴隶主:“你,咳咳,你竟敢忤逆,忤逆本小姐的意思,咳咳,我,咳咳,我……”

      奴隶主显然被她吓得不轻,神色慌张地哄她。

      可那少女似乎颇为骄纵,半步不肯退让,又似是被奴隶主气得狠了,竟有快要晕厥之势。奴隶主被她磨得毫无办法,最后只好肉痛地答应了。

      颈上的锁链被解开的那一刹那,谢律仍觉得精神恍惚。

      他就这样,被买走了吗?

      不用再日日遭受鞭刑,不用再拖着残肢去和野兽挣命,不用再像畜生一样滚在血泊里,拴在铁链上了吗?

      少女倨傲的神情闯进他眼睛里,她恶狠狠地扯过他的手——其实她的力气真的很小,圈着他手腕的那点力气甚至比不上奴隶主拉他那一下的十分之一。可她看起来很凶,仿佛是个熟于玩弄奴隶性命的纨绔。

      她当着奴隶主的面轻蔑地道:“走!你也就这一身皮肉还入得了我眼,若不是如此,我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同你多待。”

      奴隶主眉梢一挑:“姑娘,您买他回去是要……”

      少女嗤笑一声,“还能干什么?本小姐喜欢作画,可是京中的画纸质量都太不好了,这质量最好的嘛……”她的眼神在谢律身上游走了一圈,“自然是……人皮。”

      奴隶主明显愣了一下,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门外了。

      谢律跟在那少女身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层皮。遍布伤痕的人皮,也能用来作画吗?

      他想,原来这个少女会买他,是因为看上了他的皮啊。

      谢律没有太大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些部分不能卖。他生来就是个货物,器官、身体,乃至他整个人,都可以等同于一堆冷冰冰的黄金白银,只是……他的身体有知觉,每一次交易,都太痛了,他有些受不了那些剧烈的疼痛。

      希望那少女取走他身上的皮时,可以让他没有知觉,这样他就感受不到那些疼痛了。

      他顺从地跟着那少女离开。

      奴隶主建议她将他绑在马车后面,让马车拖着他走即可,因为他皮糙肉厚,哪怕跟不上,拖着走一路也没什么问题。

      那少女却又发脾气了,她被奴隶主气得双颊泛红,嚷道:“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我想让他怎么走就怎么走!来人,给我把这个奴隶扔到马车上去!你让我拖,我偏不拖!”

      话刚说完,她就又受不住似的面色苍白了几分。

      谢律没想到他就这样坐上那少女的马车了,马车里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淡淡的安神香萦绕在四周,比拖在马车后头的待遇不知好上多少倍。

      他不知道少女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但他知道,身为奴隶的他,是没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的。

      于是,当少女踏上马车后的第一时间,他就跪了下去,头抵地面,“小姐,请把我拴在马车后头吧,您的大恩大德奴会记在心上,但奴没有资格坐在马车上。”

      即使她买下他是为了剥下他的皮,但谢律却觉得这很正常,假如他没有用,她又为什么要买他呢?她虽然凶巴巴,可却仍旧让他坐上了马车,是她将他从奴隶主那里买了出来。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她这样对他,已是有恩。

      她是怎么回答的?

      谢律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少女带他上了回府的马车,远离了奴隶主的视线之后,那张绷得冰冷的脸倏地松懈下来,眼角眉梢的傲慢消失不见,软化成了温和的模样。她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不顾他的抗拒和躲闪,不顾忌他奴隶的身份,而后认认真真地对他说:

      “对不起,方才在甬道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糊弄奴隶主的,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请你放心。”

      接着便拿过马车中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

      在谢律之前长达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没有人将他作为一个人来对待,更别说是“道歉”这样的话语。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少女日后会一步步如何让他明白他是一个“人”,而非“货物”。

      那年那刻,他只是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心底像是被谁悄悄摁了一下。

      *

      以冲喜为目的的结合自然不会太隆重,甚至因为对方是公主,驸马不得不在公主府中举行成亲仪式,连洞房的地点都是在长公主的闺房——看起来就像是,驸马入赘了公主府一样。

      一般人这样做,定会被骂软骨头,被指责是靠着女人生活,然而这次驸马的人选是云麾将军谢律……
      人们便只剩下了替他惋惜的份儿。

      作为事件主角的谢律,却丝毫不在意外面人的看法,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一件事:待会儿便要见到卫映了,待会儿就要见到卫映了!

      他紧张地几乎快同手同脚了——说真的,他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有太多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飞来飞去了。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卫映,自己竟然真的靠着手段卑鄙无耻地成为了她的夫君。

      然而,夫君……

      这个词一闯入他的大脑,就让谢律产生了自己几乎要烧起来的激动感。他一时竟有些说不清自己是激动占得多些,还是悔恨占得多些,怎么会这样……他可真卑鄙,卫映嫁给他明明是被自己算计的,可是……他怎么会这么高兴啊。

      各种念头在他脑海里乱飞,然而,在进入洞房看到躺在床上的卫映时,他所有的、鼓噪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他是来,照顾她的。

      他需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卫映并不爱他,他也不该生出什么有的没的心思。

      宫人们都离开了,洞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卫映穿着白色棉衣安静地躺在床上,大红色的喜被盖在她身上,和着暖融融的昏黄烛光,衬得那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谢律安静地站在床边,看了卫映许久。他觉得她瘦了好多——他一直知道她身体不好,这些年在边疆,他也常以各种名义将寻得的珍贵草药进献给皇帝,因为他知道,这些药,会用在她身上的,他希望她能好好的。

      不用怎么样,只需要好好在皇宫里活着。

      但是现在一场病,她似乎比以前更虚弱了。

      就在这时,谢律忽然想到,皇帝是为了让她醒过来才选择冲喜的,可如今,他却算计了这场冲喜让自己成为了她的丈夫,上天会不会因为他的狡猾、他的诡计多端,认为这场冲喜没有诚意,便不让他的姑娘醒过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律就几乎要站不住了,他焦灼地想转身去做些什么,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又清醒地认识到,他又能做什么呢?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为什么一开始这样做的时候没有想到呢?若是她真的醒不过来,他该如何是好?

      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

      谢律痛苦地闭上眼,若是上天真的有知的话,就请它看清楚,只惩罚他一个人吧,这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

      他本来和她,就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是他的妄念,才让他靠近了她。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他有什么资格,生出别的心思?

      谢律守在卫映床边,为她守了一整夜。

      他告诫自己,已经得到了把糖果捧在手心里的机会,就别再妄想把这颗糖果揣进怀里。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看着这颗糖果,她不属于你,你也没有资格拥有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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