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北望云梦

22、功德圆满

　　聂可对云娘的报复，直接得毫无遮掩，潜入青颜卫的刺客一剑穿心便结束了这位前管事的性命，合谷上下甚至无人有兴致去追问刺客的来历。
　　仅仅三日，少乌卫被废、云娘身死，众人尚皆未从这场杀戮的果断迅速中缓过气，做完这两件事的赤卫大人似乎罢手了。冥谷突然静下来，如同骤然蓄起的铺天怒云，却又在一阵炸雷后哄然化散。被斩断般凝固下来的平静反叫人觉出几分诡异。

　　外边风云诡变，百药谷里却依旧是药香清流水的日子，只不过人多了些。不染把童恣背回百药谷的当天，杜南桥就追了过来，白廷更不消说，早早的等在了药堂。少谷主自然不会孤身前来，不染打眼就认出，白廷身后扈从里头两人正是她在乌衣谷百草堂时的赤鸩卫，再有那刺溜一下子窜进药堂的定是那只断尾的火狐。
　　小狐狸长大了不少，皮毛红得发亮，乌亮亮的圆眼睛巴巴望着不染，纵身一跃又跳上不染膝头。
　　正巧童恣昏睡中喃呢唤水，不染忙挥下狐狸起身。小狐狸受了冷遇讨乖地绕在不染脚边，急得打转。不染没工夫理会，又怕脚下踩着，索性一把抓起狐狸扔出堂去，“砰”一声大响关上门。
　　白廷正在门外，惊得一愣，立在当口不知进退。小狐狸灰溜溜回到白廷身边，委委屈屈地看了主人一眼。
　　“哈哈…有病人药堂里是不能让畜生进的…”齐满山不知何时提着酒葫芦到了药堂外，一手拍着白廷的肩头，又拿抓酒葫芦的手指着小狐狸，笑侃道：“…尤其是这种泡过汤药没骚味儿、又通晓人性会告密的、长毛的断尾的…火狐狸！”齐满说完山一串词儿，颠颠返身卷着哈哈大笑往溪边桃树去了。

　　桃树残花落尽，满树是如梭绿叶，褐灰的树干上冒出的桃胶阳光一照晶亮如琥珀。
　　齐满山笑到一半，看到树下的那袭僧衣，毫无征兆地没了声息。
　　主持转过身，合掌胸前，含笑不语。
　　不知是不是齐满山的幻觉，他这一笑仿佛融进了这溪水、这桃树，分明是硬邦邦的木头，湿润润的稀泥，怎么会融进去呢？齐满山自己也纳闷，反正就是有这么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乍到这里来的不是这老和尚，而是自己；老和尚淡然自定的才是这儿的常客，不，不是常客，甚至是一手一木造了这儿！
　　齐满山收起呆诧，闷闷走过去，一拳打在蓝一山肩窝。蓝一山笑得更熟，伸手拍在齐满山肩上。两人默对，想笑却又笑得十分勉强，最终是齐满山笑骂了一句：“秃驴！”
　　蓝一山笑答道：“秃可见，驴没骑来！”
　　“你小子！”齐满山收回拳头又打了过去，“来迟了，桃花都等得谢了！”
　　“是迟了，迟了不止四十年了……”
　　齐满山一听这话，稍稍活泛的神色一黯，手里轻推了推，催道：“你那苦命外孙女儿在药堂呢，去吧…”转身又骂：“真真狠得下心，也不说句话，眼睁睁就看着…”
　　其实蓝一山心里疼得狠，但这一劫童恣经得好，历得当。年少轻狂需狠狠磨砺方能成器，且是成硬器、成大器。虽这般想着，临到药堂门口，蓝一山举着的手却如何也难推下去。磨琐半天，终是暗暗咬着牙进了门----还是修行不够啊。

　　童恣烧得绯红的脸，蓝一山一见心猛得一缩，险些扑身上去搂进怀里，却强忍住心中血脉激动，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探过去----那是和他骨血相连的孩儿呀，这个秘密除了齐满山，甚至连谷主、童恣都不知晓。蓝一山僵缓的动作仿佛他这些年长久难息的煎熬，青灯佛火的孤夜里更让他感到透入骨血的歉疚和忏悔。
　　蓝一山的手终于触上童恣额头时，昏睡中的童恣仿佛有了一丝感应，竟含糊唤了一声，旁人没有在意，但蓝一山如遭雷击，那声“爷爷”直直击中他心中最软最软的那处，痛得他再难忍住，浊泪滑过满是皱纹的老脸，难断。
　　人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蓝一山一瞬不忍离地看着童恣----这即是他的生命，也是她的生命。

　　谷中有风轻流过，碧绿的桃树悄然动容，遥遥的，仿佛也在张望。
　　不光是齐满山相信，蓝一山也坚信这棵在爱人衣冠冢上生出的桃树是爱人灵魂的化身。花开灼灼到碧玉一树，皆是她的风姿。这般美好，当年如何竟狠心舍下她偷偷离去，未曾料到的这一走竟是抛弃了自己的妻女。背负着这样的羞愧内疚直到女儿出嫁生下童恣撒手人寰，蓝一山也未能鼓起勇气去到女儿跟前讨一声“爹爹”。
　　而今，蓝一山坐在独孙女儿的身边，看着她的睡颜，心满满的。
　　窗外一树婆娑，送来的柔风也带上了桃树的清香，像一只大手轻柔地安抚着这一对祖孙。
　　蓝一山突然觉得只是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四十年的忏悔，半生自问，终究等的是这一刻。仿佛顿悟一般，蓝一山突然平静下来，安然的，伸出手轻轻的握上童恣的手腕，揣试着稍稍加力，将自己毕生的精力全部从交握的皮肤渗入血肉，注进到年轻的生命里。
　　等他松开手的时候，体会到了苍老的虚弱力竭。蓝一山深喘了几口气，艰难地将手附在童恣的手上，温暖从祖孙交叠的皮肤传进内心，他极慢转过头，终于对着窗外那株桃树，一笑。

　　齐满山默默看着这一切，老泪纵横，一把拽走深惑不解的不染，恸哭难已。
　　“…明知道一山跟她好，我还…”齐满山喝的深醉，半句话已道尽一切，沉沉地醉死过去。
　　不染静静立在树下，不回身也料到此时能来的只有白廷。两人遥遥对望了一眼，白廷便闪开目光，低头不知去想什么。
　　原来这桃树竟埋了一段缠绵可叹的爱情。曾经的翩翩少年到而今须发斑白，围绕这棵桃树，明了的只有一句话----爱强迫不得，一厢情愿不得。

　　蓝一山的墓安在了百药谷的后山上，遥遥地对着溪边桃树。

　　童恣没有醒，退了高烧仍旧昏沉睡着。不染侧身轻坐到床边，静静地守着，错眼看见童恣微开的前襟里露出两颗圆滚滚的檀木珠，不染恍然想起主持赠予那串佛珠。
　　毕竟有些东西难说清道明，但又能隐隐感知。不染看着那几颗佛珠，仿佛比记忆中的润圆了许多，应该是常年经久的抚摸，用心摩挲去了细刺微棱，才得圆满吧。

　　前天抱了一只狗狗，取名小二黑，
结果被人一声咳嗽吓得趴倒在地，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