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北望云梦

21、世事无常

　　月冥戒寺的日子依旧安宁，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棂，夏风吹动檐下的铁马，轻碰出清灵的晨音。
　　不染立在窗前倾身去听，却听见两声空顿顿的敲门声，她回身一看，那身净白衣裳在晨光下白惨惨晃得人眼晕。
　　“不染妹妹，睡的可好？”没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昨日那般脸色给他，只过一夜，这人又贴上来了。
　　不染板起脸讷讷返身。
　　白廷毫不在意，笑嘻嘻迈进门，从怀中掏出个圆鼓鼓的小包袱：“不染妹妹还没吃吧，来，这是我从主持碗里抢来的几个素馅包子，热乎乎软嘟嘟的呢！”
　　不染冷着脸不答腔。
　　白廷从不见外，在桌上取了两只茶杯，分别斟满。又一把扯过不染按到桌边，一撩袍自己紧挨着不染坐定，打开包袱，果然三个白胖胖的包子还腾腾冒着热气。“主持的小灶，好吃得很！”白廷凑到不染跟前小声道。他这般无赖，不染依旧面无表情，索性把三个包子一把全兜住，往怀里一揽，鼓鼓地横了眼白廷。
　　白廷拿包子的手伸了半截，讪讪一笑：“不染妹妹是要多吃点，养得胖胖的才好呢！”停到半空的手折了个弯只得去端茶杯，嘴里说着，眼睛却瞟着包子，其实他也没吃呀。
　　不染的确有些饿了，不过三个包子还是多了些。她一手抓一只，两边开咬，特意咬出馅儿来，香味扑扑往外冒，她溜了眼脖子伸得直直的白廷，又放下一个，捏起桌上那个再咬开，顿时屋子里满是诱人的菜香。
　　白廷扭过头，暗暗咽了口口水，实在挨不住了，起身走到窗前，轻咳两声说道：“你吃着，我与你说些话。”

　　“说起来冥戒寺和百药谷倒有些像。”白廷趴在窗子边尽量把脖子伸出窗外，自顾自说开：“都很安静。我去过百药谷，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常去，捉鱼爬树钻床底，我如今这闲散性子怕就是在那儿养成的。”白廷兀自点点头，“再后来一次是进了赤鸩卫之后，被人抬进去的，你也在。”
　　不染不动声色想了想，莫不是荣涅去百药谷的那回，不过中毒的那人可黑得厉害。
　　“上山下水的，晒得黑，又中了毒，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如今白了…”白廷说着还伸手摸了摸那张白脸。不染差点噎住。
　　“药堂里底下的柜子里有只笛子，那是我的！”白廷似笑非笑瞪了不染一眼“尾巴那儿有个豁口，就是你吹的那支。记得我中毒进百药谷的时候，听你吹得都快断气了，跟着你憋气，差点把余毒给倒憋出来…”说着他呵呵笑起来。
　　不染一个包子刚吃完，强保持住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抹了抹嘴。
　　“你比我吹得好，曲子有灵气。从春天桃花开吹到夏天溪里鱼游到树荫下，还有百药谷的后山，反正只要听你吹的就能想到百药谷里的情形。”白廷突然转身又凑过来，笑嘻嘻看着不染道：“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你的！”
　　阳光灿烂得不染睁不开眼，被白廷这话惊得愣在当下。
　　白廷期待了半天，却看不染不理他，闷声依着凳子扭了个身，两只胳膊肘反撑在桌上，又絮絮叨叨扯开话头：“我与童恣有些微妙，很多时候都能想到一块儿去，但我总不大喜欢看到她----不对她人…”白廷顿了顿，“因为她是杜南桥的嫡传弟子，杜南桥是杜若的同门师弟。”
　　不染一顿。
　　“冥谷里师兄弟不按岁数大小，入门先后定长幼。杜南桥年岁大了杜若许多，却是师弟，而且是从心底里亲疼这个师兄。别说，我真有些羡慕杜若，有杜南桥、月凝眸、有你，还有大哥…”白廷话中神气微变，“大哥知晓杜若身份不好下手，才被定南侯趁机夺了性命，那时候杜若却还不知自己要杀的竟然是自己的生父。大哥临走前还守着这个秘密，深怕爹怪罪杜若，只求看在他与杜若一同长大的份上好好待杜若。我不再去百药谷就是因为大哥死在了药堂，当时我为了捡笛子钻到了床底下，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去了。”
　　白廷突然转身面对着不染：“从前你看不透，不知道冥谷是怎样的地方。如今你看明白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不管你如何想，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牢牢的留在身边。”
　　“我与你说这些事，不管是你已经知晓的还是你心里猜着的，我全都告诉你。”白廷收了笑，“对你，我尽心尽力地磊落。”
　　一时沉默，两人直直地看着对方。
　　“荆楚剑侠就是阮随，你也知道？”不染生硬地问道，尾音竟有些不稳。
　　白廷微抿唇，一点头，“是。”
　　不染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站起身，从腰间抽出白玉扇，递到白廷面前。白廷不动。不染把扇子放到桌上，玉扇离手的当口，她才觉出自己一把油汗全都握在了扇子上，湿凉的粘腻不适随着松手的动作一下松快开。
　　“不管你如何对我，我会一直做我想做的。”白廷缓缓站起身，追到不染身边，欲言又止，最终说道：“相信我所做的，皆是为你好。”

　　不染被白廷直白的话搅得有些茫然，反而让她突然想起了杜若，想起了桃花树下的笛音，药堂里的那盆清水，还有那片酡红的枫叶。她怅然推开主持的房门，轻声问道：“若是喜欢一个人该如何做才好？”
　　主持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幽幽长叹一口气：“老衲问了一生，也没弄清。”
　　不染恭敬跪下，抬头望向头顶那座慈悲的菩萨。
　　“人事无常，好心也可能办了坏事，无心也可能害了旁人。”主持正色道：“山下的赤鸩卫和你的扈从伤口都是蝴蝶刃造下，刺进聂青云心窝的那把小剑又是童恣的随身佩剑，且还是深夜被急召回乌衣谷，你的无心当心害了旁人啊！”

　　不染开始还没反应主持的说的什么，抬头看着主持半刻才回过神，猛然惊醒，眼前一瞬又现出暮色四合时远去的鲜红背影。不染脑中有片刻的空白，急撑起身，脚下青石砖太平滑，险些摔得趴回去。白廷最后一句话中隐含的意味让不染惊怕得不敢再深想，闭上眼直往乌衣谷冲去。
　　一路上眼前不断现出那身绰约的红裙，每一次随着脚步翩然起落，不染的心即揪紧一分。昨夜依稀记起童恣折身而去的样子，当时未曾多想，此刻忆起竟有些决绝的味道。
　　临行前童恣半开玩笑的一句“我信你。”此时竟然让不染热血难平，感激、歉意一齐从眼中滚落下来。
　　原来从冥戒寺到乌衣谷的路如此幽长。

　　等不染赶到乌衣谷的时候，一切都迟了。童恣已经认下罪，被押去了赤鸩谷，聂可当场打碎了童恣的右掌。童恣闻名江湖的便是一手诡妙奇准的飞针，右手一废，便同武功废除。
　　不染看着鲜血淋淋的残手，脚下不敢再挪进半步。
　　童恣脸色苍白，勉力一笑：“这辈子怕是要你养了！”

　　一场感冒纠结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