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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雁砚】贪无忧② ...

  •   鱼的记忆并不只有七秒,人的一生中,也不该有什么忘不掉。

      砚寒清在离去后,才握拳掩唇,压抑地虚咳了几声。

      只是在上官鸿信面前伪装自己无事,便快要耗尽他此时全部气力,再待得久一点,耳后冷汗和苍白面色就要让人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抚住胸口,一年来太医令的工作加上他自己的研习,使他能清晰地判断出自身现状:气血亏空,内力紊乱。

      真是愚蠢啊。也有够自以为是的……唉。

      小小一介试吃官很想笑话自己,但胸腔连笑时的震动都痛楚不已。

      算了,罢了。羽国之乱现在已与他毫无关系,干涉一本书中的剧情无异于随意插手他人人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何必要作茧自缚,本就只是这个世界的无根浮萍,何必要流连水上。

      但……这可真的是很疼啊。

      希望上官鸿信能用得上,无论是用于他自己,还是用于他珍视的人,这是注定离开此处的自己能给他最大的帮助了。

      砚寒清叹了一口气。他身为鲛人,血液清澈,落泪成珠,取那样东西时的剧痛也是无比纯粹的,是心脏失去了一部分的疼,也是身体流失了至纯的鲛人精粹的痛,刻骨铭心;即使只是此刻忽然想到,一颗小小的珍珠便出现在掌心,外形光滑圆润,却又坚硬难摧。

      他翻掌垂手,那粒细小的泪珠落入了羽国夜晚的明亮月光中。

      告别过后,该起程了。

      在兴起读书时,砚寒清也会对游历四海这种事感到兴趣——只是没有那么强烈罢了,更何况琐事繁难,牵挂甚多,很难做到放下一切就这样离去,他断然是没这么决然潇洒的。

      而且在现代,四处旅游实在太过费钱了……

      但现在却不一样。

      去何处无需登记,离去后不用频繁联系,银两可以边走边赚,亲眼去一见世界之大,比起书中描述,此时令一向恬淡的他无比心动。

      唉。只是仍有记挂的人……

      若是找寻到了回去的方法,便回来再会他一面吧。

      自己药理虽不如羽国过去的药王一脉,但赠出的药,其药引却是世间难得,效用更是罕见。

      此药一是自己赤诚心意,二是歉意,三是砚寒清对那本小说最后的描写非常在意。

      “风声簌簌,如亡灵哭嚎,令闻者胆寒,加之此处地势险要危极,更是无人来访。”

      “雁王独立于霓霞关,如一具尸体在俯瞰万人埋骨地。”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此处,才察觉自己早已埋骨于此,也可以说是不曾离开过。”

      他想,这可能是雁王失去了他亲爱的人才会变得这样。他的小妹,他的师尊,他的父亲,或者尚未出现的爱人,要是自己这药能在关键时刻救他在意之人一命,他是否就不会走到那样的结局?

      如果不能……能救他自己一命也行。活着总是重要的。

      离开羽国前,砚寒清也去了一趟霓霞。

      去了才明白,书中险要是到何种程度,霓霞之地上下皆是悬崖绝壁,崖隙凌空数十丈,铁索横悬,时有旋风,危之又危;他感概果然是天险之地,想到自己偷闲时因兴趣看过的兵书,又觉得此处若是计杀数万大军可能也不在话下,但人命……难呐。

      战争向来伴随着牺牲,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所以说,这种乱世局面,他一介试吃官又能改变什么呢。倒不如隐匿洪流中,不去做超出自己能为的抉择,虽说软弱,但也无功无过。

      相比于上官鸿信,自己实在有些自私了。无可奈何。

      唉,一点小小的心愿,也抱持着负罪感。砚寒清又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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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计划中的第一站是太虚海境,但不知为何,砚寒清总有种近乡情怯之感,踌躇一阵,便决定还是最后再去好了。

      虽然他衣着朴实,已经足够低调,但还是为了更不引人注目,总是一副灰尘扑扑的样子;喜净的鲛人想了想,还是觉得这隐藏够好,只是自己确实稍微有点难受,不过所见所闻足够有趣,能抵消了这几分憋屈感,他还会记在纸上,当做自己的秘密笔记。

      果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在羽国任职的时间,他查阅相关书籍,对外界也是稍有了解,但亲眼所见,还是大不相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果真玄妙。

      譬如,做太医令时接触的药理有所局限,他明显能感受到。

      久闻万济医会大名,砚寒清也想和诸多杏林高手一会,但低调是首要任务,他苦恼了很久该不该去,忽然心生一计,觉得自己可以伪造一个身份去长见识。

      没有易容术也无关紧要,这世上除了羽国故人、还有莫名熟悉感的海境之外,应是没人识得他。

      于是“石水青”这个假名也适时地冒了出来。

      既像水底上生着青苔的一块石头,也像石岸、绿水、青山这三者的组合,清爽敞亮,又完美表达出自己意趣,妙极,妙极。

      砚寒清越想越满意,觉得这个假名精妙到连认识他的人也看不出。

      全新的名字,他又稍微对自己外观的鳞族特征做了些伪装,觉得一段全新的鱼生之门正在缓缓开启。

      虽说这具身体尚未长开,总归有些麻烦……但来历无从查起,倒也没什么可忧心的。

      而且还有一点。砚寒清虽在羽国并未适应操控断云石的武学,但他通过日日修习内力掌法,到离别前,对内力的掌控力如波涛细流,强行掌控三颗断云石也并非不可。

      于是他为了防身,常备两颗断云石在身侧,如有人真无端对他生出杀心,或者被人围追堵截,断云石是一个很好的突袭破围物事,力发一点,出其不意——况且此时的羽国同海境一般,为外界所不了解,断云石仍是羽国之秘。

      但这也只能是关键的底牌,保命用的。平时只能遮遮掩掩。

      若被有心人发觉,自己是来自羽国的鲛人……实在……怪异。

      能藏便藏罢。

      至于在万济医会上,倒霉咸鱼被名为神蛊温皇的苗疆蛊师识破鲛人真身、还惨遭设计当众揭穿什么的(所幸没有逼出他断云石的底牌),被各路神医追着问询什么的,见到羽国过去被构陷的药王一脉传人什么的,这些就是后话了。

      人间不值得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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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处游历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所携藏书算是一种负担。

      为了更方便带上书本,砚寒清自己做了个简单牢固的书箱,里面装有他的医术、历史、兵法、韬略等等,还有几本武学典籍,他涉猎甚广,却也只是尽兴而阅,并不强求自己在这些技艺上出类拔萃,因他此种心态,故而读书都是轻松愉快的事;但背的时候,沉甸甸的重量却是实打实的。

      其中有些珍藏书还是上官鸿信特意为他寻得,他更是珍惜。

      他背着书箱,身形并不高大,面相和善,谈吐文雅亲和,怎么看上去也是个千里迢迢赴京赶考的书生,衣着朴素又明显昭示他的穷酸。

      谁也不知道,这穷书生箱内竟无一本科举相关书籍。

      断云石不可轻易动用,又没有趁手兵器,掌法所留下的痕迹太容易被循迹追查,砚寒清便削了一根细竹,当做一根手杖,也算是他暂时的武器。每当有人问起,他便说书箱太重,自己走路吃力,不得已需要手杖支撑;听者也会心下了然,知道他一贫如洗,连代步的马匹或者骡子都买不起一只,再看他脚上布鞋因千里之行而磨出毛边,更是失去结交之心,省去不少麻烦。

      而他出自皇宫悉心栽培的医术在哪个小村落里都是拔尖,帮助邻里解决一些小病小痛,提点一下药房医生,小恩小惠不求众人钦佩敬仰,但能让他不受排斥。

      这便足够了。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次砚寒清暂住的小破茅草屋里,趁他不在家来过一个窃贼,结果此贼发现这屋子家徒四壁,大失所望,遂留下一张字迹歪扭的纸条,批评砚寒清明明身强体健,就算是读书人也拿得动锄头才对,怎会贫穷至此,胸无大志还懒惰至极。

      这熟悉的抱怨啊……砚寒清看到后哭笑不得。

      如果只是种田就够了的话,自己何不去青山绿水隐居?

      只不过现在对世界之大更加好奇,或许哪天累了,才能拿起锄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结果谁料此贼不死心,觉得家中没有财物,定是砚寒清小心提防一直带在身上,于是趁着砚寒清夜晚睡觉,又打算做一次梁上君子。

      正是黑灯瞎火之时,贼人鬼鬼祟祟伸手欲碰书箱之时,右肩突如其来的一阵痛麻如触电刺激经络,让他手臂无力垂落,很快,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桌上烛火被重新点燃,砚寒清放下手中竹杖,面色倦怠。

      “唉,真是不让人睡个好觉。”

      小贼张大了嘴,隔着面罩震惊之色一览无余:“你会武功?!”

      “非也,”砚寒清不想惹是生非,“我只是略通医术,自然对哪处穴位能快速制服敌人更有了解罢了。”

      他咳嗽两声,“说吧,为何要再次来我家行窃?”

      于是那小贼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相信有这么穷的人……一定是你把值钱的藏身上了,拔铁公鸡的毛,肯定要铤而走险……”

      砚寒清:……

      连堂堂雁王都没嫌弃过他的小屋。(不是)

      砚寒清声音低了几分:“你在书塾读过书,纵然家生变故,也不该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吾虽贫穷,但乐在其中,并不以此为苦,这就是我想要的,你更不该随意嘲讽。”

      “你怎得知道我家出事?还知道我读过书?”小贼的重点只在前半句,他惊讶得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然而眼前这个忽地神秘起来的穷书生并不打算解释:“我不报官,今天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有意向,明日来还春/药房报上我的名字,老大夫自会收留你,我明日也会过去教授你一些简单药理。但要是不愿来,那便算了。”

      小贼涨红了脸:“……那、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砚……石水青。”

      砚寒清也不恼,竹杖直捣穴位,小贼只觉肩头一阵轻松,舒了口气推窗而走了。

      第二天,虽然过了午时,但那小贼还是换了干净衣服来了。

      虽然笨手笨脚,但好在态度恭敬,勤奋好学。砚寒清给他耐心指点了几味常用药材的功效和配法,解释了药柜上一些奇特标记的用处,看小贼记得头昏脑胀,便适时收手,告诉他晚上慢慢消化,明日再来。

      第三日,依旧如此,教授份量略增了一些。

      第四日,课程不变,让小贼学着记一些常用的药方搭配。

      第五日,进行校验,指出小贼所学疏漏和错谬,加以补正。

      在小贼死缠烂打下,砚寒清不得已还教了他一招防身术,所谓“医者能一击制敌”的那一招。

      ……

      如此循环往复递增,已有两月。

      小贼进步显著,已能独当一面。砚寒清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便把自己在此地所赚到的全部银两都增予了他,包括自己从羽国带来的一本医书,稍加嘱咐,种下的珍贵药材全部留了下来,还提点了小贼万济医会的存在,就准备两袖清风地离去了。

      离别前,小贼抱着银两和医术不知所措,忽得磕头行礼,拜他为师,叫了两个月的“石先生”终于变了称呼,成了“师尊”。

      砚寒清扶起他:“不必如此。”

      “师尊,小徒因家人无法陪同您离开以尽孝心,但您的恩德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以后也会坚守医德,做个好人,绝不让您失望!”

      “无碍,”砚寒清没想到小贼是担心他一人孤单,“我相信你。”

      这场景莫名地有些熟悉,只不过两次离开的那一方都是自己。

      但他有那么老么?这多大的孩子说要给自己尽孝……

      “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砚寒清拍拍这孩子的肩膀,笑道,“以后若是遇到我这般胸无大志之人,可不要再笑话了。”

      便宜徒弟涨红了脸:“人各有志,我自当尊重,谨记师尊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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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想要写信给上官鸿信,是在离开羽国的第三个月。

      砚寒清磨墨铺纸,沉吟一番,提笔便写。小小茅屋有些漏风,炉中火苗摇曳,他的手指冰凉,却掩盖不住笔下文字的温热情意,这三月以来的见识之丰富奇妙,让他想要细细倾诉给友人,也有许多关切之问想要得到答案。

      但……

      他一腔真情,写完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寄不出去……羽国的殿下也同样收不到。

      自己竟然忘了这茬。

      砚寒清微微摇头,却又笑起来,他发自肺腑之言永远不可能作假,说了即使不在身边,也时常心挂这位卷入纷争的殿下,那他就绝对不会食言。

      这封信自己先收着,慢慢攒,等未来返回羽国之时,把一封封积攒的思念亲手交予收信人吧。

      毕竟时间一长,有很多发生过的趣事和问题自己会记不得。到时用这些信上内容,让上官鸿信慢慢地讲给他听便是,一桩一件,自己的耐心也很足够。

      就只怕当时要背的信件过重了。他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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