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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雁砚】贪无忧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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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记，勿忘来处。”
是自己的声音，虚无缥缈，他困于一片迷雾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恍惚间，层层云雾拨开，足下砖石冰冷华丽，皇苑小路蜿蜒曲折，竹影摇曳，清风幽幽，一人独坐其中，执黑，执白，一盘残局正有条不紊地呈现于棋盘之上。
他只觉得自己脚步轻浮，不知身在何处，宛如一个幽灵游荡世间，不受控制地向那人走去。
“即使这样的残局，”那人道，“也不能引起你兴趣吗。”
他听到自己平淡的回应：“微臣棋艺拙劣，不堪入目，自是不能和殿下相比。”
“你不该这样说。吾若厌了寂寞……”
之后的话语尽于一声晦暗不明的笑声中。
冷。彻骨的寒。他如坠冰窟，骤然生起一种逃离的冲动，足下却仿佛扎根在地，无比沉重，竟是一步也迈不出。
那人不再说话，落子的响声清脆，却是声声惊心。
越旁观，越是震撼，这是混乱无序的一局。
无论一黑一白，皆错失了最佳时机，择了一条不应该的路，引出愈发凶险莫测的局势；棋落，人亡，双指在光滑的棋盘上不疾不徐地推动一子时，仿佛能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腥痕迹，表面光洁无暇，实则早已鲜血淋漓。
他错愕地发现，自己竟能通过一盘残局推测面前人的布局。
“你当然看得懂，”那人再落一子，“棋艺不精只是借口。”
“不愿入局，才是真实。”
又是他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势均力敌、意趣相投的对局者才能和殿下相配。”
此人情绪难以揣度：“自贬，亦是一种自以为是。”
同这人对话，莫大压力如山压顶。他不知自己何时冷汗涔涔，陌生的环境更是增添负担，让他无法全神贯注与眼前人对峙。
“盛朝有闻，以人为镜，可明得失。吾倒也想一试，看是仁君，昏君，亦或是暴君。”
话语似是调笑，却暗藏深意。
他装作不知：“殿下未来就是国主，权掌天下，自可随心所欲。”
那人却又是答非所问：“我知你会离开羽国。”
“微臣只为活命，不求其他，”他答得不卑不亢，“也从此永远不再返回羽国。”
“你——一定会回来。”
刚落的白子应声而碎，然而杀气却毫无波动。
一盘残局未尽，那人起身，一只手搭上他的右肩，吐息低语如耳鬓厮磨般亲密，甚至可说是暧昧：“再会了……砚寒清。”
他毛骨悚然。
忽地天光乍现，破开一切虚妄幻景。
……
世上最可笑的笑话莫过于鲛人溺水，然而砚寒清呼吸急促、冷汗不止，猛然起身，从梦中惊醒时，那种身处深海暗不见光的窒息压抑感才如潮水迅速褪去，让他得以大口灌入新鲜空气，如获新生。
心跳仍是紊乱，仿佛想要跳出骨架和血肉的囚笼一般。
砚寒清当机立断服下一枚静心丸，用内力炼化药力后，气色这才恢复了一些，那种衰弱无力感也缓解了许多。
纷乱错杂的思绪却是迟迟不肯消停。
雁王，上官鸿信——他当然知道梦中的男人是谁。
七年了，他离开羽国，已经有七年之久，和过去的那位殿下分别也是同样的时间。
梦中人就如同他很久以前看过的那本小说男主，结局寥寥几页就带给人如此不适观感……这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头疼欲裂，竟一时回想不起来。
就算记不清来处，但那样可怖、阴冷、残酷、不择手段的怪物……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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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历，自然是四海为家。
但若是走累了，想要在某地常住一阵，最适合的地方还是管制比较轻松的所在。
譬如说，中原。
砚寒清向来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真理，在无需交付地契的偏远小村，连小小一间草庐也是他亲手所盖；村中人感慨他虽然面相白净举止文雅，但没想到这么能干，力气也不小，每次听闻，他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所幸村有够小，年轻姑娘都出嫁在外，年轻男子也辛勤劳作，村民皆安分守己，砚寒清再没遇到什么新的麻烦。
只是每次村里人喊他一声“石小子”，总叫他愣上一瞬。
砚寒清，这个名字似乎也随着自己的离去而沉寂。他本以为自己够平凡朴实了，结果每每见到黎民百姓，总被说像个高门出身的读书人，但亲切近人，令他无奈发笑。
他慢慢地翻阅着书籍，安定的生活环境反而再无法给予他内心的平静——因为那频繁出现的梦境。
……难道说，人是注定会往原本的轨迹前行吗？
也不尽然。一别羽国数年，人是不可能不变的，然而羽国内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无从知晓了。
应对麻烦最好的方法，便是避开。
心中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惊惶感，连夜的噩梦预兆，难道……
砚寒清发觉自己无意识捏紧脆弱的书页边角，却为时已晚，纸上已经留下一道无法补救的折痕了。他相当爱惜书，顿时颇为心疼。
他摇摇头，既然已无心再读下去，只能收起来放好。
……
无论如何，看来久居此地，问题也得不到解决；看来又要再次路途漫漫无归期了。
砚寒清尽量抹去草庐中自己留下的生活痕迹，用去书院里读书这么一个通俗的理由作为借口，和自己的左邻右舍一一道别后，难得风尘仆仆略显着急地又一次启程。
却也架不住其中一对夫妻的盛情（因砚寒清救治了他二人染了风寒的幼子），不得不旁观他们杀一只鸡，做离别前的一顿餐饭。
从旁目睹那丈夫杀鸡放血，看一只活生生的兑禽，断喉、放血、除毛，滚于沸水之中，嘶鸣凄厉，足翅无力，死相令人触目惊心。
屠户丈夫擦了擦汗，笑道：“石恩公，这畜牲之前因为栅栏破洞，逮着机会逃了出去，一出去就是整整好几个月，先前，可好不容易让我在郊外意外发现，费了老大劲捉回来了，就是逃不过这被关起来养着待宰的命，刚好您打算离开，这就先拿它开个刀，尝尝鲜。”
这话令砚寒清有些不适：“……其实您也不用如此操烦。”
女人在粗布围裙上擦沾了水的一双手：“哎呀！我们都希望您能回来，做上这么一顿热菜，也是希望石恩公您心里能有个牵挂，有个惦念，迟早会回来的，一直漂泊在外，多辛苦。”
那家的稚子正值咿呀学语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抱着砚寒清的腿一遍又一遍重复道：“不要走呀！不要走呀！”
“我才想起来，你当着恩公面杀鸡，”女人不轻不重打了男人一下，“读书人最看不得这场面了，你注意着点！”
男人憨厚一笑：“好。恩公莫怕，把血放干净了，就不可怕了。”
砚寒清摇头：“我并非为此事……”
稚子仍不撒手，含糊地念叨着：“该回来啦，该回来啦。”然后在砚寒清苍白的注视中，小手里攥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森白的骨头，咯咯地笑。
他心头突突地跳，真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
终于食不下咽地解决了这顿餐饭，砚寒清背着书箱终于在一众告别中离开此处。
他现在心中已无邻里亲近的温暖，只剩下空荡荡一片浮萍的空虚感，擂鼓般的心跳更是平添几分慌乱。
跨出村口的时候，有个倒贩书籍的小贩在那里叫卖。
“葵花宝典便宜卖出咯！这可是我家祖传的宝典，要不是因为家道中落，小人又怎会舍得卖出，可珍贵咧……”
以前倒是见过此人几次。
砚寒清是一个缜密心细的人，他习惯性地扫过书摊一眼，忽地停下了步伐。
烈日天光之下，梦中那如坠冰窟的阴冷感，呼啸着席卷了他。
……他看到了那本传说中的《羽国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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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地寒风呼啸，没有定住身形的道具难以前行。
竹竿不堪其重，骤然断裂。因着到处奔波，无缘识得铸造师，砚寒清想，看来自己应该是找不着一把趁手的兵器。
但吊诡的是，他在书中埋骨无数的霓霞关竟然发现了一把剑。
自他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七年之久了。
砚寒清握住剑柄，过分熟悉的触感令他有些恍惚，记忆中有一道声音告知自己，这把剑名为澈魂精粹，而他自己所习武学又名为澈魂六涛印，剑名和武学名称呼应，不像是毫无关联。
他来羽国已有五日，尽量小心谨慎地对那本……怪书中的地点和真相进行调查。
然而雁王早已一统羽国，他的情报网必然不可小觑。
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砚寒清以剑入地，稳住身形，艰难地迈出几步，羽国的环境对鲛人算不得友好，没有海境无根水的影响，他感觉自己力量有些后继不足。
黑暗中，似有甲胄兵器相撞、战马奔腾之声。
一队隐匿的精装羽国兵马无声地拦在了霓霞关唯一的返途。
砚寒清收回那把刚捡到的剑，以示自己毫无战意，然后看着首领翻身下马，对他拱手行礼。
“砚大人，王上有请。”
士兵纷纷围上，似保护，更是监视。像是怕他逃了似的。
“唉……不用这么唤我。”
砚寒清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挎上包裹，带好兜帽，慢慢地走，兜兜转转竟又是回到那座冰冷的皇宫；一旁的王族亲卫对他毕恭毕敬，也不催促，同样沉默地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