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童话》筠筆

62、余脏

　　迪莱特停下脚步，侧头对上她满是求知欲的目光。

　　他这次唇角彻底掀起，构成一个浅淡的微笑，眼神看起来非常温和：“如果公主殿下问的是案子相关的话——”

　　“那大概就只发现了这个。”说着，他举起手里那张卡伦画着鞋子样式的纸。

　　“那其它的呢？”安娜丽丝紧跟着又问，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咄咄逼人。

　　“什么？”迪莱特自然地反问一句，眼睛里有一点虚浮的疑惑，“其它的什么？”

　　这一瞬间，安娜丽丝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管的鼓噪声。

　　她轻吸一口气，唇齿咬合的力度变大，发出的声音清晰，像是法槌敲在桌面：“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

　　“迪莱特，确切的说，只有你自己知道。”

　　“啊。”迪莱特应和她的话般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带着恍然大悟的语气拉长了音调，显得极为慢条斯理，“是的，是我说错了，除了这个以外，我确实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正如公主殿下先前所说，老鞋匠和小女孩各执一词，虽然有矛盾的地方，但除了对方没有人能证明，这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值得庆幸的是，或者说，也许是上帝保佑着他未来的信徒，这次她在证词中说——五天前，她前往鞋店时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这是我们询问老鞋匠时所没有的。”

　　“这很有可能是一个突破点，我们回去后应该派人去核实，”迪莱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透露近乎嘲讽的打趣，“公主殿下，你觉得对吗？”

　　安娜丽丝不自觉地攥紧了手，白丝手套压成一道道褶。

　　他看着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评价道：“公主殿下，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安娜丽丝对此没有回应，她沉默着，像是王宫里那座象征着正义的骑士雕像一样沉默。

　　迪莱特转回头：“那么接下来，公主殿下，我们回宫吗？”

　　他说话的时候没再看向她，这略有些失礼的举动发生在他身上其实有些奇怪，但也合理，他面对她时偶尔会展示出一些攻击性。

　　她也一样。

　　安娜丽丝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能看见王宫里耸立着的巍峨高大的宫殿。

　　她松开攥紧的手，无言地迈开步伐，率先往王宫的方向走去。

　　迪莱特看着她的背影，右手的指节弯曲，轻轻敲在了左侧肩膀上，昂贵的皮革面料上响起一道轻微的闷声。

　　他的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下一秒就平静地跟了上去，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这段对话。

　　一行人回到寝宫的时候，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骑士。

　　他单膝跪在地上行礼，垂头道：“尊敬的安娜丽丝公主殿下、迪莱特王子殿下，日安。”

　　迪莱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而安娜丽丝则是缓了口气，露出以往一样亲切的微笑：“辛劳的骑士先生，你快起来吧。”

　　“遵命，公主殿下。”骑士依言起身，顺势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又惊喜又急切。

　　安娜丽丝察觉，主动询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回禀公主殿下，”年轻而忠诚的骑士再一次跪了下来，“之前迪莱特王子吩咐我们再次仔细搜索两个士兵的房间及周围其他地方。”

　　安娜丽丝下意识看向迪莱特，只见他平静地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

　　“你先起来，是有什么发现吗？”他说完，这才侧头对上安娜丽丝，微微一笑，“不管发现了什么，你都如实告诉公主殿下。”

　　“是的。”骑士站起身来，“我们把房间又仔细搜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但我们在旁边的院子里的一棵树里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有人再树干里挖了一个空洞，又用树皮填上，挖开来一看，里面全是金银财宝！”

　　“我们检查核对过了，正是王宫之前丢失的金银财宝剩下没有找到的那部分，还有卡丽娜公主寝宫后面丢失的金银财宝也在那里，一个都没少，都在那个树洞里！”

　　“那个树洞位置比较高，角度也比较刁钻，有树枝树叶遮挡着，我们差点发现不了！”

　　“既然这么隐蔽……”安娜丽丝顿了一下，目光却看向了又安静下来的迪莱特，“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骑士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暗潮汹涌，恭敬地回答到：“回公主殿下，我们一开始没有想到会在那，但是快要离开时，院子里突然飞过了一群鸽子，落在了哪几棵树上。”

　　“我突然想到，在黑森林时，丢失的金银财宝就是在树上的鸟窝发现的，那这院子里的树上会不会也有别的东西。”

　　他没有说的是，在他提出这个想法时，其他骑士都在嘲笑他想争功想疯了，这些树上面可没有鸟窝。

　　最后还是他搬出了迪莱特王子“附近每一个地方都要仔仔细细搜”才勉强说服他们爬树。

　　“结果等我们爬上去一看，就发现了那个隐蔽的树洞！”

　　骑士现在复述一遍当时的场景时，也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激动，实在是过程太离奇惊喜了。

　　“真是太神奇了，那个偷盗贼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愚蠢，相似的手段竟然用两次，难怪被我们发现，真是太幸运了！”

　　“你说……鸽子？”安娜丽丝精准地捕捉到她在意的词。

　　“是的，就是鸽子。”这位幸运的骑士立刻严肃下来，“公主殿下，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虽然之前跟随骑士长去过黑森林，知道鸟窝的事情，但是并没有听说过辛德瑞拉的证词。

　　迪莱特也看向她，嘴角温和礼貌地扬起，目光相接，他的眼底却非常平静：“我聪慧的公主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完似乎想沉默下去，但却又忍不住开口，语调高了一分，“确实太幸运了，迪莱特，不是吗？”

　　“公主殿下，是这样的没错。”迪莱特嘴角弧度不变，“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上帝，为了补偿那个受到蒙骗的信徒，他在保佑我们找到真相。”

　　安娜丽丝深深地凝视着他，没再说话。

　　反而是正直的骑士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依旧垂着脑袋，但脖子却梗得很直：“迪莱特王子殿下，但是，上帝不会给被诬陷偷窃的女仆主持公道。”

　　迪莱特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浮于表面的笑容消失，面容回归平静：“你说的对。”

　　“这次能找到剩下的脏物也多亏了你的严谨。”他说，“上次雕像的线索让你从实习骑士升职为正式骑士，这次你有想要什么奖励，你这次也可以说出来，我和公主殿下会为你在国王陛下争取。”

　　说着，他转头看向安娜丽丝：“对吗，公主殿下？”

　　“是的。”她没有看他，而是认真地看向骑士，“你帮我们找回了丢失的金银财宝，有什么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定会为你争取的。”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我不需要什么奖励，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骑士恭敬地说，一板一眼，“而且虽然东西都找回来了，可是真正的盗窃贼是不是那两个士兵还不确定。”

　　“如果任由幕后真凶逍遥法外，那么王宫将会一直处在危险当中。”

　　迪莱特在安娜丽丝审视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点头：“确实如此。”

　　他忽然对上她的目光：“公主殿下，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安娜丽丝一愣，眼里有些错愕。

　　迪莱特耐心地等待着，目光不避不闪，似是不知道自己问出的问题有多离谱。

　　其实他之前也会让她做决定，像是老师对学生的考验，可是现在……

　　她抿了抿唇，努力地将所有事情理顺，对着骑士说：“有没有查过那两个士兵之前是否进出过王宫，还有那个树洞能查到是什么挖出来的……算了。”

　　骑士恭敬地垂着头认真地记下她吩咐的话，闻言抬头，这才发现公主殿下的脸色有些难看。

　　“算了。”安娜丽丝重复了一句，“这件事先搁置一下，不用查下去了。”

　　因为没有用，结果显而易见，查不出什么。

　　如果幕后真凶真的是那两个士兵，那么之前在爱丽儿那闹的一出完全没有必要，埃里克也完全可以拿真正的脏物来威胁爱丽儿。

　　所以按这个方向查下去，是查不到什么的。

　　那接下来，应该往哪查？

　　“那公主殿下……”骑士迟疑地问出了这句话，他能升职完全是因为他的认真仔细，他实在也算不上聪明，“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安娜丽丝微微笑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你不用做什么了，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了，刚好休息一下。”

　　“啊，抱歉，我恐怕得打断一下。”迪莱特再一旁慢慢悠悠地开口了。

　　骑士疑惑地看着他，安娜丽丝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但紧接着又被她按耐下去。

　　迪莱特假装没看见她的反应，他上前一步把手搭在骑士肩上，用抱歉的语气说道：“恐怕你暂时还不能休息——我需要你帮忙找人查一下五天前有没有人在中午去过城东那家鞋店。”

　　“遵命，王子殿下。”骑士反倒很兴奋，“保证完成任务！”

　　“那就好。”迪莱特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说，“好好干，我会向国王陛下为你请功的。”

　　“多谢王子殿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迪莱特微笑，正要说什么，余光落在他肩上的标志时，话音突然一转：“咦，你这个标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骑士下意识也跟着偏头看向自己肩上的标志，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每个骑士只会发两套骑士装，我的衣服上次爬树蹭开了一个口子，拿去街上让人修补了，还没拿回来，另一套洗了还没干。”

　　“我想着，实习骑士的衣服和正式骑士的衣服只有肩上的标志不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用剪刀把方形旗帜上分叉的燕尾剪了，看起来就一模一样了……”

　　说到这，他忽然一闭眼跪下请罪：“公主殿下、王子殿下，我不该毁坏陛下赏赐的衣物，还请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责罚！”

　　安娜丽丝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搞了个措手不及，连忙伸手去扶：“你先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迪莱特矮下身，摸着那标志上方形旗帜被剪断的边缘，尖锐而突兀，不像正版旗帜的边缘一样圆滑。

　　他感叹道：“不是就是不是，就算是用剪刀把不一样的地方剪掉，或者改装得再好，也照样会露出破绽。”

　　骑士本来刚要站起来，被他的话吓得身体一抖，避开安娜丽丝扶他的手，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真心诚意地继续请罪：“公主殿下，王子殿下说得对，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还请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责罚。”

　　“你快起来，这种小事我看谁敢责罚你。”安娜丽丝说着，瞪了迪莱特一眼。

　　“啊，骑士先生你放心，我刚刚不是在说你。”迪莱特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将他扶起来，“你本来就是正式骑士，这和你穿什么衣服无关，再说，勤俭节约是好事，这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骑士有些懵：“那王子殿下刚刚……”

　　“我说的是这个。”迪莱特再次掏出那张卡伦画的纸，看向安娜丽丝，微笑着解释道，“舞鞋悬赏的消息是六天前开始在王城流传，在第二天这双鞋就被献给了卡丽娜公主。”

　　“如果事实真如卡伦所说，她七天前就在鞋店定制了这双鞋，在接下来的两天每天都去催了进度。”

　　“也就是说，这双工期两天的鞋，前一天是做这个样式，后一天却又紧接着改成现在这个红舞鞋的样式，那么——”

　　“这双鞋上面极有可能会留下这种伪装的痕迹，就如同方形旗帜的分叉燕尾被剪掉后留下的尖锐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