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00年》讲故事的路人V

11、谎言之城（三）

　　埃森家的主宅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更像个古堡。
　　它坐落在一个独立的岛屿上，沉静的海水环抱着它，和周围翠玉般无暇的森林一起沉浸在濛濛的水雾中，交织成一个迷人的梦境。鹅黄色的墙壁砖红色的顶，古铜色的大门旁种植着美丽的鲜花，圆形的塔楼在葱葱茏茏的绿荫中若隐若现。活泼又不失庄重。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十分热爱生活。
　　迦南带着我十分随意地横穿过古堡前修剪整齐的草丛，走进那栋高大华丽的建筑。大厅的墙壁上挂着天使的油画，天花板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灯上摆着些天使形状的小型雕像。我们顺着螺旋楼梯走到城堡二楼，路过一个布满彩绘玻璃的落地窗，又走过一间陈列着美丽的白色大理石浮雕的连廊。终于，迦南拉开了一扇雕刻着美丽图案、装有玫瑰形状把手的门。

　　这栋建筑装饰得如此精致豪华，以至于配合此情此景，我以为迦南要行什么贵族礼。可迦南却很接地气地对屋子里画油画的男人问：“爸，晚饭好了么？”
　　“小Vue到了？”男人放下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向我们。那是一个年轻的男性，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和迦南同样发色的棕色长发用发带低低束在脑后，颇有种大艺术家的气质。
　　“他一会儿才来。许青青今天又要做体检，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检察身体。”迦南耸耸肩。
　　“这样啊…...”男人似乎有什么心事，若有所思地呆愣了半天，这才注意到我。他赶忙对我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然后询问迦南：“这位是？”
　　“我女朋友。”迦南顽皮地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咧嘴得意地对这个男人笑了一下。我疑惑地看向迦南，他却冲我眨了眨眼，用目光讨好地暗示我先不要说话。
　　“真的？” 男人稍稍有些吃惊，却信以为真。他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急忙热情地站起身向我走来：“你好！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想吃什么？我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迦南便一脸坏笑地大声说：“骗您的！这是熹辰，我的女性朋友而已，简称女朋友。”
　　“浑小子你逗你老爸寻开心？”男人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迦南的后脑勺，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褪去，转向我的时候，目光依然充满了慈爱和亲切。“熹辰，希望刚刚迦南没冒犯到你。我是爱德华·埃森，是迦南的父亲之一。雅弗和古实还没回来，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和小Vue一样叫我伯父就好。你有什么忌口或喜欢的食材么？我会特殊留意一下的。”
　　趁着迦南终于松开我的肩膀，我连忙对这位年长者鞠躬行了个礼：“您好，埃森先生。冒昧打扰了。”
　　“不算打扰。”爱德华还真是个温柔的人，他语气温和地对我说，“埃森庄园虽然不太对外开放，但我和雅弗都很希望古实和迦南的朋友们能多来玩儿。这里的图书馆、羽球场、虚拟影院都蛮大的。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教你画油画.......”
　　“好了，老爸，别安利你的油画了。今晚我想吃你做的巧克力派。”迦南不客气地打断了埃森伯父的话，语气中透露着不自觉的亲昵。他转向我，炫耀般地说：“你不知道，我老爸做的巧克力派可是一绝！”
　　“知道了。”埃森伯父笑了笑，“那我这就去准备。也不知道小Vue和青青什么时候到？巧克力派还是刚出炉时最好吃。”
　　“那就不给他们留啦。”迦南笑嘻嘻地说，“相信我，我和熹辰就能全部解决的！”

　　顾Vue和许青青到达埃森庄园的时候已是傍晚。但他们并不是最后到达的人，迦南的哥哥古实·埃森和他另一个父亲雅弗·埃森在我们已经开饭后才姗姗来迟。
　　雅弗·埃森是一位不拘言笑的中年男性，有些沉默寡言。他是个十分成功的企业家，就是他把埃森家的产业拓展到了世界首富的位置。而古实的确和迦南长得不太一样。他是个金棕色短发身材健壮的大块头，更有长男的气质，行为举止都十分认真，表情也更加严肃。相比之下，迦南长得更像爱德华·埃森，也就是那个和蔼可亲的棕发长发男性。事实上，爱德华已经快五十岁了，只是保养得好而已。他婚前曾叫爱德华·布朗，是位十分知名的油画家。

　　餐桌上的氛围在一开始还挺温馨欢快的。青青和迦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娱乐明星的八卦。而爱德华一直在给我身旁的顾Vue夹菜，仿佛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亲。顾Vue一向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拒绝爱德华的好意，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侧默默切割着牛排。
　　我有些好奇地看了顾Vue一眼，确定他是真的在进食。顾Vue察觉到我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立刻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正专注于盘子里的水果和蔬菜，他也知趣地什么都没问，只是握着叉子的手臂微微顿了顿，然后还是继续吃着盘子里的西餐。
　　直到埃森家的家主雅弗·埃森和迦南的双胞胎哥哥古实·埃森落座，餐桌上的氛围才骤然一变。这两个人应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那套原则，言谈举止一板一眼。于是，在有些肃穆的气氛中，许青青和迦南的八卦声渐渐小了下去。倒是顾Vue放下手中的刀叉，抬起头问：“有什么收获么？”
　　古实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雅弗·埃森。那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家主闭上眼，摇了摇头。他对顾Vue说话的语气很是客气，甚至还有几分敬重：“Vue，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顾Vue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别担心，我会再去白夜街看看可替换的肝脏的。这次成功后，可以留给你们的时间会更久一些。”
　　埃森家主和古实都没有说话，整个餐桌的氛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重。许青青似乎好像也知道些什么，逃避一般地低头一下下切着手下的蔬菜。只有迦南左看右看，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有人回答，只有爱德华轻声说了句：“别问了，迦南。”他的眼圈似乎有些微红，却打起精神强行露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看起来更像是在强颜欢笑。他岔开话题，转向顾Vue：“话说，小Vue，我的手艺没退步吧？”
　　“嗯，”顾Vue礼貌地扬了扬唇角。他的语气和往日的冰冷有那么几分不同，夹杂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情，“伯父您的手艺总是那么好。”
　　“那就好，那就好。”爱德华连忙喃喃，又给顾Vue盛了碗奶油南瓜浓汤，“小Vue你多吃点儿。几个月不见，你这孩子又瘦了。别太累着自己了......”

　　爱德华还没说完，房间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伴随着劈里啪啦玻璃碎裂的声响，整个房子像被飓风扫过，轰鸣着颤动起来。
　　顾Vue、古实和埃森家主几乎是同时起身，但他们还没站稳，房间的水晶吊灯剧烈摇晃了几下，从棚顶砸了下来。顾Vue下意识地拽过坐在他身旁的我，挡在我身侧，帮我躲过水晶吊灯的碎片，另一边的许青青也被她旁边的迦南用手臂护住了头。
　　“怎么了？地震了么？”“镇定剂怎么这么快又失效了？”迦南和顾Vue几乎同时开口，语气分别是疑惑和严肃。而下一秒，伴随着野兽痛苦的嘶吼和巨大的轰响，我们头顶画着精美油画的天花板轰然倒塌。

　　我被顾Vue重重扑倒在地，后脑勺砸在铺着羊毛地毯的木质地板上，眼底直冒金星，耳畔一片嗡鸣。缓过神来时，我试图睁眼，却被漫天的尘土呛得连声咳嗽了几下，又连忙闭上。过了几分钟，才在手背的遮挡下张开眼睛，透过物体的轮廓依稀分辨出周围的状况——掉落下来的天花板没砸到我们，却将我和顾Vue困在墙角与地板所支撑起的、狭小的三角形空间里。
　　“你还好么？”顾Vue替我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可顾Vue却并没有回答。在这个黑暗狭小的空间内，他的状态似乎有些异常。我察觉到他一贯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像是缺氧般，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持续呼吸。我急忙掰过他的头，发现顾Vue的那双漆黑的瞳孔此刻变得目无焦距，脸色更是苍白得如同一页白纸。他的手臂在痉挛似的轻轻颤抖着，然后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栗，就像一条极度缺水的鱼，随时都有可能窒息而亡。
　　幽闭空间恐惧症。我竟然不知道一向冷静到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顾Vue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缓解他的症状，只好紧紧地抱住他，以免他伤到自己，然后在他的耳畔低声呼喊他的名字，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清醒些。
　　在连续叫了他十几声后，顾Vue才终于有所反应。他散乱的视线茫然地看向我握着他的手，怔愣了几秒后，突然用力地回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支撑。我任由他抓着我的右手，左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他把头重新埋到我的颈侧，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虽然身体依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却没之前那么吓人，至少看起来不像会有生命危险。

　　“阿Vue，熹辰，你们没事吧？”不知道是五分钟后还是十分钟后，月光终于倾泻进了我们这个狭小的空间。断壁残垣外，迦南正一边掀开我们头顶上方的碎石板，一边关切地询问我们。
　　顾Vue放下与我十指相扣的手臂，轻轻推开我。他背对着迦南缓缓站起身，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冰冷镇定：“我们没事。埃森伯父和青青都还好？”
　　“青青就坐在我的旁边，我还护不住她？”迦南不断地搬开其他的碎石，清空一个通道，好把我们拉上去，“天花板塌下来的时候，只有你和熹辰倒霉地被埋了。因为没听到你们智脑发出警报，所以知道你们没事。刚刚有个变异生物闯进了我们家，古实和我父亲去追罪魁祸首了。青青的手腕被掉落的砖石砸到，我爸爸带着她去处理一下。唉，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天灾人祸。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是么？那可真是不幸。”顾Vue随口应和，似乎在想别的。
　　迦南察觉到了顾Vue的敷衍，所以扔下手中的石块，叉着腰，故作不满地嚷嚷：“阿Vue你怎么总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感觉即使天塌下来，你也还会是一副面瘫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能换一副更生动的表情？真是白瞎了你那副好看的皮囊。”
　　“没关系，有你彩衣娱亲就行。”顾Vue这才缓过神。他露出一抹假笑，毒舌地回嘴，整个人仿佛锋利到无懈可击。但我知道，刚刚发生在那个狭小空间中的事并不是我的错觉。因为顾Vue在伸手把我从废墟中拉出去的时候，他低声对我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