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时雨十四

31、11、再选择

　　我是莫离，我回来了。
　　李言死了以后，我没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绝，痛苦已经在心里上演了千遍万遍，歇斯底里已经不合适了。
　　她在秋千上躺了很久，在这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个秋千了，我想让她在最后一刻可以开心一点。莫离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到可笑的人，毁了李言一切的人是我，伤她最深的也是我，不愿意放手的人还是我，偏偏还要用这些去补偿她，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李言走后，我的生活还在继续，我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可我必须要活着，这是我的惩罚，离开是李言的救赎也是我的惩罚。
　　刚开始的时候，我拔了菜园里的青菜，种上了玫瑰，等到玫瑰盛放的季节，我把李言葬在了花丛间，她说过，玫瑰代表爱的宣言，相爱的人要用玫瑰示爱，用玫瑰求婚，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像玫瑰一样明艳，很美。
　　我不配用玫瑰向她求婚，但我的女孩永远像玫瑰一样热烈。
　　安葬好李言以后我开着那辆房车上路了，我把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目之所及都是回忆。恍惚间我以为言言就在我身边，她在冲我笑啊，偶尔掉两个金豆豆装可怜，还有她催我吃饭气得跳脚的样子，每个城镇我都让留恋了好久。
　　我给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拍了照片，我想象李言如果在照片里会是怎样的言笑晏晏。说起来也好笑，我和李言生活了五年多竟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这个人一定会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吧。
　　我还学了很多地方的特色菜，李言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吵着要吃。但我那个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做饭，我不学李言也不会，她只能气呼呼的嘟起嘴难过好久。现在言言要是尝到这些味道会是什么表情。
　　我们走了三年的路，我走了十年才走完，有时候回忆比时间漫长。
　　我来到李言的故乡，这里已经废弃了，没有核心能源的供能，这座城市早就死了。再次踏上这座城镇，入目皆是一片荒芜，就像我们的结局一样。这里本来应该是我们故事结束的地方，美好的爱情童话本来要在这里结尾。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这个世界被我毁得面目全非，而我活着孤苦一生，到头来应该是天胜我半子。
　　没有过多的停留，我回到了科学原基地，我十年都没有去看过言言，该回去了。
　　回到阔别十年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覆上了好大一层灰，只有玫瑰依旧盛开，花丛里面钻出几只小猫，黄的、白的、花的都有，奶萌奶萌的。
　　“喵~”小奶猫被叫了回去，出来了一只老橘猫，时间就是很快，小橘猫变成老橘猫只有下一眼的距离。它还认得我，钻出来舔了舔我的手心，小奶猫们也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小橘猫都当妈妈了，揉揉小奶猫的脑袋，真可爱，我要是和李言有个孩子的话一定也很可爱，她长得会像李言，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就会弯成一个月牙。
　　我记得我和李言讨论过孩子的问题——
　　“莫离，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在一起，探讨了很多幼稚的要死的问题。
　　“你想要吗？”我歪着头问她，如果她说想要的话，那我们会有很多东西要准备，这里医疗条件不够，还有生产前后的护理都很麻烦，我不是很想有个孩子。
　　“不要。”
　　“为什么？”
　　“这个世界是没有希望的，你和我可以有下一代，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世界是绝望的，在世界没有恢复之前，我不想要。”
　　李言脸红扑扑的钻进了被子里，我把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抱着她，她的想法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她会说什么怕疼啊，还小之类的话，我的言言总是有些让我想不到的想法。
　　“你呢，莫离？”
　　“不要。”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负责……”李言往我腰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别闹……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为什么呀？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那双眼睛太炙热了，我到现在还不习惯那样热烈的爱意，捂上她的眼睛，我有些沮丧，“言言，我这样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为什么，这么好的基因不分享一下？”
　　“我不好，我坏到骨子里了。”
　　“展开说说。”李言以为我在开玩笑，换个姿势端坐在床上，大有要听我胡编到底的架势。
　　“嗯……我欺负师兄，还欺负老师，连我父母都怕我，而且……我还欺负你！”
　　一把拉过李言啃着她的锁骨，赶快堵住她的嘴，这个话题我一点都不想继续。
　　“痒死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停下快停下。”我停住动作看着李言，她也看着我，那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很好，莫离。”
　　“不好。”
　　“很好。”
　　“不……”
　　李言唇贴了上来，没说完的话囫囵吞了下去，很久很久，李言放开，捧着我的脸对我说，“莫离，你很好，很好很好。”
　　现在想想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年轻了，一个将近四十的人回忆起二十岁的事情只剩下感慨。当初李言毫无活下去的欲望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想过用一个孩子来挽留他，但后来我放弃了，我不会去爱这个孩子，李言也不会，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花了十年去追逐我们的回忆，在所有的事情都被一遍又一遍的揉烂在脑子里的时候，我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在支撑我活下去了，可我对李言罪孽深重，我没有资格去死，我只能这样活着。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的话大概只有我曾经深恶痛绝的研究，实验室是我的出处，也该是我的归处。
　　三十年后——
　　4354年7月8日，算起来到今天也有45年的时间了。
　　四十五年前我分割空间把每个人都送到独自一人的世界，同样在四十五年前我遇到了我一生的挚爱度过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四十年前我的爱人死在了对我的怨恨里，三十年前我最终回到了实验室……
　　前后纵横四十五年的光阴，外面的玫瑰凋谢又盛开，那群小猫走了又回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光阴轮转，多少人在时间的长轴上里哀求，他们只能被推着向前，从韶华到苍老，一代一代生生不息，这是时间给予我们永生的馈赠。可人们只会看到自己的消散，感慨光阴难再。现在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只要我想，上下千百年的世界我可以随意窥探，但没有意义，人类历史怎样对我没有意义，我的胸襟现在小的只为李言在考虑。
　　打开模拟器，庞大的数据倾泻而出，我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些世界了，这些世界里死去的远比活着多，有多少人可以在这些世界里孤独的活着？我也不行，很多年前我以为我可以，因为对二十四岁的我来说孤独是一种习惯，但真正尝试过拥有以后我也受不了独自一人。我曾经也以为我可以忍受没有李言的日子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但我低估了时间也低估了李言，思念太苦偏偏时间又很长，在多少个夜里我都想了结自己，但我不能再去打扰言言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我靠着五年的回忆熬过四十年的时间。
　　这是我的惩罚。
　　四十年了，我的惩罚够了，我该把言言的生活还回去了。
　　打开另一个模拟器，这是言言的那个模拟器，里面有一个黄色的晶体芯片，那是时间控制器。三十年前我走进实验室为的就是现在，把两个控制器关联，我要把时间退回到四十年前，所有世界的时间都会跟随这个世界的时间倒退到四十年前，我回到言言死之前，把本来的世界还给她。
　　时间回退，周围的空间都扭曲起来，所有的东西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往回倒退，盛开玫瑰在闭合最后缩到土里，刚回来的小猫在慢慢往回走最后缩到猫妈妈肚子里，旧的在变新，新的在消失……这一切都在违背自然规律。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年轻，脑子里的记忆拼命地往外跑，我死死的抓住两个控制器，用自己的意念和时间抗争，我不可以忘记，不可以回去重蹈覆辙。
　　一瞬的时间在我的脑子里过了四十年，那些夜晚苦苦挣扎的窒息感一遍一遍地碾过我的身体，当眼前的一切场景停止变换的时候，我有了切实的坠地感，浑身大汗淋漓，大脑像被绞过一样疼，恶心的感觉让我止不住的呕吐……还好还好，我都记得。
　　缓了过来，我在四十年前的院子里，这时候苗圃里面的青菜还没冒青，顺着墙根绕到一面向阳的窗户前，我的言言正躺在床上。
　　“言言，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