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时雨十四

32、12、再见言言

　　我是莫离，穿越四十年的距离，我再一次见到李言。
　　盯着窗户里的李言我看得入了神，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但还没有到那个不可挽救的地步，只要激起她的求生欲她就可以活下来。我放手，她才能活，这是我用几十年才明白的事情，我拼命的不让自己忘记就是为了让自己坦然放手。
　　二十八岁的莫离太固执了，他偏执的把李言锁在身边，却把两人都带进了无法回头的深渊。几十年后的莫离，只要李言活着就好，她应该回到她自己的生活里，几十年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愧疚对我来说才是最蚀骨的折磨。
　　整理好自己的状态，我推开房间的门，我的言言就在面前，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是在梦里模糊了面容的影子，思念如潮吞没了我的思绪，我上前抱住言言，我紧紧地抱着我想把她融入骨血，想用这个拥抱弥补一万四千个日夜的空缺。
　　“言言，言言，言言……”
　　言言，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平复好情绪以后，我放开李言，打开手表，我拉起她的手在模拟器上操作，所有世界都出现在她眼前，我要让她看看那些在挣扎的人，我要把李言推上那个救世主的位置。我早就说过，我的世界只有李言，但李言的世界有千千万万的人组成，她现在的自我放弃不过是在惩罚我一个人，我把这个拯救世界的机会摆在李言面前，她不会放弃那千千万万的人，她就是这样的人。
　　手背一阵灼热，李言终于有了情绪波动，我知道她会好好活下去了，言言为了千千万万人活下去，我把这条命双手奉上，我只要你活下去。
　　李言开始喝药吃饭，她的身体亏空太多，要慢慢调理，她的三餐我都会精心准备，幸亏之前我学过很多菜，也细细研究过它们的滋养之道，现在给她调理起来也是事半功倍。等李言可以下地走路了，我会牵着她的手去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跟她介绍这个基地的样貌布局，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可以做。
　　李言说要另垦一片地再种点蔬菜，难得她想着要动一下，我当下就把隔壁的院子打通了给她种地。
　　李言看着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这家人也对你不好？”
　　“没有，我们没有太多交集。”
　　“你毫不犹豫的样子像在拆仇家房子一样。”
　　“我们院子里地不够了。”
　　“我知道，但是……算了，我跟你讲什么道理。”
　　“那还拆不拆？”
　　“拆吧拆吧，拆完把垃圾搬走。”
　　“好。”
　　处理这些没费多少时间，垦好地后李言找来了很多菜苗，我挖坑她放苗，一来一回很快就排满了一半，活干得差不多，李言叫着我到一边的小亭子里休息。
　　“国际博士干起活来挺利索，你说你去种菜不比把人弄走有前途？”
　　“我没想着要前途，凯特博士是不会给一个实验品享受那样的荣誉。”
　　“他真的那么坏？”
　　“不坏，只是对我坏。”
　　“嗯？”
　　“在凯特博士眼里我是一个实验品，就好像他研究的那些AI机器一样，我们只起到工具的作用，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打算公开我，后来我使了一些手段不得不让他承认我的存在才有了我现在的身份。他对我的约束越来越多，也很不满我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后来我以个人名义将空间论发表，让博士不得不出来做担保让我成为国际博士，那场庆功宴后博士就开始处处防着我了。”
　　“就这样？”
　　“当然不是，李言你看不见藏在这个基地里面的腐烂。这个世界对科技的追求到了一种狂热的地步，一些资源对科学家尤其是国际博士的倾斜让人们更加痴迷于对科学的研究，哪些人是真正热爱，哪些人是为了名誉权利，根本分不清楚。就像我的父母私自地用自己的基因创造出我，他们不是为了新的纪元，他们是为了镶上国际博士的头衔。再比如凯特博士，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但是在自己老了的时候把科学、研究、名誉混为一谈。之前要不是管理局管控很严，这里早就乱套了。”
　　“你是利用了凯特博士对自己晚年名誉的在意才一步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吧。”
　　“没错，空间论是他等了十多年的肥肉，只要他一发布，他就是下一个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到时候他功成身退，我就惨了，那些年我借着凯特博士使了不少手段，他一走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排挤我。”
　　李言看着我，像一个在听故事的人，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承认我是想要博得她一丝同情，但现在的李言不是那个傻乎乎又好骗的小姑娘了。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小姑娘长大了。
　　“庆功宴后我的生活也不平静，博士在考虑着把我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让我以一个实验品的身份出现，那空间论至少一半的功劳要记到他名下。但这样做会引起争论的，一个是我出生的伦理问题，另一个是我要不要作为一个新人类来获得人权，博士当然希望我不会获得，在他的观点里，科技可以发展，但不可以高于人类，我的存在违背的他对科技研究奉行的原则。”
　　“所以，你会因为身份的暴露面临两个难题，一是因为你作为实验品有反社会性格的潜在危害，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收回，另一个是……”李言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她的分析是对的。
　　“我会被销毁。”像小时候一样。
　　如果我没有掌握空间论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会有社会学者或者是大多数人基于同情向管理局申请放我一马，但是我是一个掌握了开启下一个纪元秘密的人，我的潜在性危害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所以我大概率会被销毁。
　　“所以你为了活着把世界分割了？”
　　听见李言的总结我有些好笑，她说的对，也不对，抓起她杵着下巴的手玩了起来。
　　“我是为了我自己，但不是为了让我活着。我无所谓死活，如果我想活，不管在哪个世界，我都可以活下来，他们不能拿我怎么办，创造这样的世界我是为了报复，想让他们那些排挤孤立我的人体会到那种无人回应的孤独。”
　　“混蛋啊混蛋，你真是又惨又坏。”李言说完，把头偏向一边看那些刚栽上的新苗，她又不想搭理我了。以前李言话多得让人挠头，现在倒是换我一个劲的找话聊，难得今天她愿意和我多讲两句，我无视她的不理不睬继续跟她说话。
　　“还好我分割了才遇见你，言言这就是归宿，或许这个世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那你还真幸运。”李言白了我一眼。
　　“是啊，我真的三生有幸遇见你。”说着我往李言身上靠过去。
　　“离我远点！”李言往另一边挪了几步，一双眼睛瞪着我，“遇见你我可没有多幸运。”
　　之后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我们这段时间都是和平相处，这层表象禁不起撕拉，一句话就会被扯开，露出我们之间血淋淋的现实。我们的关系是用别人的血肉和无数的谎言堆积起来的，我最幸福的几年是偷来的。
　　“莫离，我听过一句话，是说爱情本质就是一种在特定情形下产生的感觉，我们很容易在不同的人身上获得这种感觉，如果你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是别人，或者在分割之前遇到一个像我一样对你的人，你会不会爱上他？或者说，在之前的生活里任何人像对正常人一样对你，你会不会爱上他？”
　　“言言，我遇见的是你，任何人都会经过我的世界，只有你是我会爱上的那个任何人。所以我从来不后悔分割世界，哪怕再来无数次，我都会选择分割世界，我还是会报复会为我自己讨一次做人的权利……”
　　讨一个遇见你的机会。
　　我不是没有再来过，我可以选择很多个时间节点，唯独这个时间段才会让我能遇见李言，让我能补偿李言，让我的消失名正言顺，让我和这个世界一起埋葬。
　　我想了很多年，我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当初我宁愿让李言死去，也不愿意放手，几十年的折磨没有改变我的本性，放手是我最大的退步，我宁愿被李言亲手杀死，我也要再次创造这个世界、留在这个世界。
　　人总是在后悔，但当时间真正回到做选择的那一刻，我们还是会做出和当时一样的选择，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永远无法混为一谈。
　　“也是，我和你谈什么爱？”李言轻飘飘一句话就说得我无地自容。
　　“是，我是没有爱的资格。”
　　“莫离，我没有说你，我是在笑我自己，”李言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凄凉，“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但我们之间已经不止是情情爱爱了。”
　　我闭上了嘴，这话我接不下去。
　　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和李言的情情爱爱让我反复回味，可李言不是，她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木木是，她的妈妈是，世上千千万万人是，我……也是，只是我是她必须放弃也可以放弃的那一个，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