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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伤口 ...

  •   杜卿格手掌上躺了一个小小物件,舒一润凑近去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啊”了一声:“是否是同心锁钥匙?”

      “是。那日你要我陪你去锁,我没有放在心上。做了个样子,其实没有扔。”

      “你预备等我找到小男朋友,再把钥匙还我?”舒一润生起气来。

      杜卿格轻轻说:“这次交给你,你来扔。”

      “不,扔了不足以过瘾,我恨不得将它溶成铁水。”舒一润咬牙切齿。

      杜卿格好涵养,笑看舒一润满面仇恨,如同对待阶级敌人,扔进路旁下水道阴盖空缝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舒一润回过头来,犹豫是否要请杜卿格上去坐一坐。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将多少尴尬和腌臜都巧妙隐藏在平凡字眼后面。

      譬如:“上去坐一坐?”这成年男女间至为暧昧的邀约,说出来的字数一个手也数的过来。

      舒一润踟蹰半日,终得开口:“要上去喝杯茶吗?”停一停,又急急忙忙补充,“我一个人住。”脸孔已经涨红。

      杜卿格深深凝视舒一润,她仿佛已有牺牲觉悟,做好献身准备,眼睛亮闪闪,倔强里却又隐藏恐慌,他不由心生怜惜。

      杜卿格微笑:“不要邀请一个成年男子入室喝茶,即使是我也不行。一润,我爱护你甚于你自己爱护自己。”

      舒一润动容,心里欢喜起来,欣喜之余又为自己龌龊想法羞愧,几步跑上楼,当夜梦里也笑醒。

      那块手绢浸在水里,油脂一点不散。舒一润用尽办法,毫无进展,第二日带去干洗店交给专业洗涤人士,拿回来时驼色绢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灰色印渍,到底是洗不干净了。舒一润却心满意足,小心翼翼折叠起来,谨慎收好,放进贴身口袋,如同得到至宝。

      这一日统感训练室来了一个新伙伴,家长介绍说小名叫胖胖,医生诊断为小儿多动症,需要做三个疗程的统感训练。

      男孩子十分胖,叠了双下巴,眼睛被面上的肉挤成细细的一条缝,不住地在母亲腿旁扭动,见舒一润打量他,扮了一个歪嘴斜眼鬼脸。

      母亲便说起平日生活中孩子调皮好动之处,一时将菜油倒上地毯,一时扯着窗帘当爬树,已被老师请去学校多次,建议退学等。说到自己辛酸处,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犹拉着医生絮絮说个不停,仿佛开记者招待会,把自己隐私生活全数曝光。

      舒一润默不作声,带了胖胖去器材室拿器材,却听他嘟囔一句:“这么烦。”脸孔皱了起来,做出狰狞厌恶模样。

      舒一润悚然一惊,半日才明白孩子指的是他母亲,心里立刻恻然。

      医生将胖胖交给舒一润带,只见他如同泼猴,满天满地乱窜,舒一润去一趟厕所,回来就要挨间挨室去找,一个项目半日还未做完,半哄半威胁的逼他做完,舒一润已经筋疲力尽。

      傍晚,胖胖还未做完全套训练。带了他走,他赖在地上撒泼,母亲一副束手无策样子,呆呆地立在一旁。

      舒一润看不过去,堆起笑脸把小男孩拉起来,两只手去呵他的咯吱窝。小男孩咭咭笑起来,想躲却躲不过,着了恼,抓了舒一润的手臂一口咬住。

      舒一润惊叫一声,甩也甩不掉,小孩子下口不知轻重,两个医生去拉,他咬得越发起劲,半日方松了嘴,脸上幸灾乐祸地笑。

      他母亲立在一旁,讪讪说:“小伢儿没数账。”带了孩子就走。

      舒一润又气又恼,手臂上一圈牙印,渗出血来。在水龙头底下冲了,拿纸巾印去血渍,还隐隐作痛。

      两个医生低声嘀咕:“不识相。”停一停又说,“小舒,你提早下班吧,去处理一下伤口。”

      舒一润点头,与医生道别,走出训练室门口,按了电梯钮,门一开便见到杜卿格白衬衫。

      她惊喜:“咦。”

      杜卿格也讶异,随即微笑:“心有灵犀。”

      舒一润笑逐颜开,走进电梯,问:“可是来接我回家?”

      “是。”

      “简直做尽俗世中之俗事。”

      “是。”

      他们相视而笑。

      电梯到了五楼,走进人来,杜卿格伸手把舒一润拉到身侧,碰到她胳膊,她忽然轻轻叫出声来。
      杜卿格吓一跳,放了手盯住舒一润,舒一润却将手臂背到身后去,若无其事微笑。

      他们上了车,杜卿格看住舒一润:“给我看。”

      “什么?”

      杜卿格却已强硬拖过她手臂,看到牙印上干涸的细小血珠时,忽然缄默。

      舒一润解释:“孩子淘气,和我闹着玩。”

      杜卿格面色难看,舒一润却忽然盯住窗外,吃惊:“噫,竟是他们。”

      窗外正是胖胖和他母亲,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与胖胖面貌五分相似,应是孩子的父亲,一家三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手指到对方鼻子前头,互相指责谩骂,将孩子的毛病并缺点统统推诿到对方身上,进而发展至肢体语言,一个孩子夹在中间被不断推搡。

      舒一润心里最后一丝不快也散去,忍不住叹气:“这样的家庭,孩子要恢复正常简直是奢望。”

      杜卿格不理睬她,自顾自说:“一润,你应该懂得保护自己。”

      “何必与孩子计较,且任何人见到他们家庭情况,皆会认为他们所作所为都是情有可原。”

      杜卿格忍不住叹气:“你如同孩童,我一日不注意你,你一日生出事端。”

      “那我甘愿天天被咬,只要你能天天注意我。”舒一润立时调皮。

      杜卿格终于松弛下严肃态度,摇头失笑。

      “回去记得处理伤口。”

      “呿,又不是恶犬,何必费心处理伤口。只需回去睡一觉,第二日皮肤就重新生长。”舒一润不置可否。

      “有万种疾病通过血液传播,也许那孩子正口腔出血。”

      “家里没有药棉与碘酒。”舒一润找借口。

      杜卿格沉默,忽然打了方向盘换方向。

      舒一润注意到路旁陌生景物,问:“去哪里?”

      “我家。”

      舒一润狂喜,定定神:“留我过夜?”

      “不,替你处理了伤口后,我送你回家。”

      不要紧,慢慢来。舒一润失望之余,安慰自己。

      杜卿格家住十九层顶楼,电梯一层层坐上去,像是从人间升到云端。

      门打开,舒一润迫不及待探头进去,赞叹:“真漂亮。”

      客厅空荡,只几组沙发并玻璃茶几,装潢简约。

      舒一润贪婪环视周遭一切,杜卿格用过的水杯,杜卿格倚过的靠垫,杜卿格翻过的杂志,就是他用过的一支笔一块橡皮,都是好的。

      杜卿格拿了药箱过来,半蹲下来,拖过舒一润手臂,棉签蘸了碘酒,轻轻压在伤口上。

      舒一润立时倒吸冷气,龇牙咧嘴。

      杜卿格看她一眼,明知她故意夸张,手下还是放轻了力度。

      舒一润看他专注模样,剑眉形状美好,长卷睫毛如同小扇子,抬眼时一掀,十分漂亮。领口大敞,袒露出一片胸膛,引人遐思。

      舒一润出神地盯着看,诙谐地说一句:“秀色可餐。”咽了咽口水。

      杜卿格手下用力,棉签重重地一涂,舒一润立刻痛叫出声,只听他气结:“你太会调戏男人。”

      “不,我只调戏你。”舒一润正色。

      他们处理完伤口,两人腹中皆饥鸣作响,杜卿格征求舒一润意见:“想吃什么?”

      舒一润眼睛滴溜溜转,半晌说:“你。”

      “出门百步有面馆,做得十分地道,给你做一碗笋丝云吞面如何?”杜卿格不搭理她,他早洞悉她会有如此荒唐回答,替她拿了主意。

      舒一润点头,杜卿格替她选的,即使是鸩毒,她也心甘情愿饮尽。

      杜卿格看出她工作一天后的疲态,体贴地替她倒杯水放在面前,拿了钥匙出门,在玄关叮嘱:“我很快回来。”

      面馆生意兴隆,做一碗面要排队取号,杜卿格半日后方提了两碗面回到家。

      开门却是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也没人迹踪影。

      杜卿格讶异,以为舒一润已自行离去,沙发上她的书包却还在。

      “一润?”他放下面试探地问。

      无人回应。

      他环视周围一圈,忽然恍悟,走到卧室门前,轻轻转动把手进去,舒一润蜷缩如同虾米,侧躺在他床上。脸孔埋到枕头里去,双手紧紧抱住他被子,鼻息绵长宁静,酣睡如同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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