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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来接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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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一润以为杜圆舞会早她一步出院,然而季医生医嘱杜圆舞再留院两周,以观察药效。舒一润却是要走了,学校安排在心身科的实习已经结束,她第二日要调往顶楼儿童统感训练室。
杜卿格疑惑:“儿童统感训练?”
“对。即是针对多动症及孤独症儿童所设计的训练,可促进他们感觉统一。”
杜圆舞也睁大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如同爱情小说里不识人间烟火的女主角,那样看着你,直叫你想答应她任何要求。
她开口:“多动症、孤独症?”
“也有精神发育迟滞者,就是弱智。”
杜卿格和杜圆舞立时露出相似的悲悯表情。
“嘿,换一个角度想。他们永远长不大,却也永远不知忧愁苦难,他们自有他们的快活。现代都市丰衣足食,却有大多人只愿回到童年无忧无虑时期,你看,他们做不到的事,那些孩子却做到了。”
杜家兄妹被劝笑,杜卿格送舒一润至病房外,低声殷殷叮嘱:“小心保重。”
“呿,我又不是去重症精神病房,若连孩子也防,不如闭关锁心。”
杜卿格也就笑笑,不再多说话。
梁宵宵同舒一润一样,在心身科的实习日期已到头,不同的是,她要调往重症精神病房。她们在食堂吃饭,讲起这件事,梁宵宵叹:“不过才实习,我已经疲倦了。如果真要工作一辈子,还不知如何叫苦连天。”
舒一润猛然想到昨日所见,踟蹰良久,终于坦白:“梁宵宵,我昨日见到你。”
梁宵宵犹在调笑:“做春梦,我是你的性幻想对象?”
“不,见到你和梁总。”
梁宵宵面色变了,咬住下唇,在柔软嘴唇印下一个血痕,半晌道:“你认识他?”
“杜卿格认识。”
“我们……”
“你最好别对我说,你们都姓梁,你们是父女。”舒一润毫不客气打断她。
“这是我私事。”梁宵宵逞强。
舒一润态度忽然松弛:“你很明白他为何你与你在一起。”
“因为我年轻,而且长的不错,我很知道。”
言尽于此,舒一润也就不说话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不是梁宵宵父母姐妹,没有义务苦口婆心,为着不懂事女儿泫然而泣,白头发也飘萧几根。
两人吃完饭,彼此缄默,戳破这一层关系,再亲厚的姐妹也生出隔膜,何况萍水相逢陌生人。舒一润自收拾了东西,搭电梯上顶楼。
电梯门一开,她低头往外走,外面正有人等电梯,忽然叫住她:“舒一润。”
舒一润讶异抬起头,看到麦承方,对这个曾经极为短暂的男友生出尴尬来,讪讪打招呼:“麦承方。”
麦承方打量她几回,微笑:“你气色很好。”
世上总有这么几种人,和你处于敌对与友好之间,偏偏你又与他或她曾经做过情侣、夫妻、姐妹、密友,多多少少知道对方脾性,自以为有这资格来评价你失去他们以后的生活。若过得失意,幸灾乐祸嘲笑;若过得更好,赞叹一番,固然有诚意,却也带酸。
幸而麦承方还未到那个地步,他秉性爽朗:“舒一润,我下月即可回原来医院,带薪实习。”
舒一润诚心说:“恭喜你。”
麦承方一定会成功,他深知学习是战胜出身的唯一道路,迫不及待要摆脱贫穷。舒一润知道,麦承方这个名字,不出一个星期,就会自脑海里剔去。
麦承方凝视她:“你与杜先生可好?”
“尚可。”舒一润不把话说满,以免日后留下被人嘲笑的把柄:哈,你看,这么浓情热烈,到头来也不过劳燕分飞。
麦承方点头:“祝你们幸福。”
两人擦肩而过。
舒一润走到统感训练室,这可能是整所医院里最为敞亮叫人舒适的地方。六十几平米的空敞房间,铺着厚地毯,墙壁四角都用海绵包住,防止孩子撞头。南面一面墙壁都开了窗,光线照进来,让人心旷神怡。
接待她的是两个中年女医生,面貌和善。舒一润来的早,孩子还没有来,医生带她参观器材室和测验室。
她问:“老师,我们这里收的儿童,是否是多动症、孤独症和精神发育迟滞?”
“不,我们只收多动症儿童,他们的智力并无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舒一润松了一口气。她大二时曾跟随学姐在温州一所私办康复中心做义工,这个康复中心收留孤独症和弱智儿童。一个狭小房间,一群面目呆滞儿童,面孔宽敞,眼睛却只狭长的一条缝,鼻子下挂下鼻水,呆呆的从不叫人。舒一润陪伴一个女孩一整天,陪她玩逗她笑,她却仿佛从不认识你,从未看见你,情感淡漠的让人心凉彻底。他们的父母站在一旁,面色凄惶愁苦。对待这样的儿童,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宽容,舒一润只去过一次,日后便再无去过,她自认不是救治世人的料。
不一会儿便有孩子自走廊里奔跑而来,看舒一润一眼,老气横秋地对两个女医生说:“又来了一个新姐姐。”
舒一润朝她微笑,那孩子大概害羞,低了头跑去器材室拿来滑板,小小身体伏在上面,自动自发开始训练。
训练室的工作比心身科轻松许多,每日只需帮孩子记住他们训练次数,做他们助手,帮助他们训练。有的孩子调皮,欺生,故意在扔球时将球扔出很远,哈哈大笑看你去捡球。
更多时候工作清闲,两个医生便说些近来发生的事,讨论主持人发型、明星服饰,到了下午四点半,便可以提前半小时下班。
杜卿格守在训练室门口,对她说:“让我来送你回家。”
舒一润骇笑:“不不,我有自行车,我可以骑回家。杜卿格,我与你交往的女性皆不一样,我不想附属于你。”
杜卿格微笑:“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舒一润固执,执意自己骑车回家,七八月的盛夏恶名昭彰,阳光照下来淫威不减,舒一润骑的面孔油光光,额头流下汗,流到眼睫处咸津津的睁不开眼。杜卿格也不拦她,开了车慢悠悠地跟在她后头,惹得她更加恼怒。
女孩越在意,上天大抵就越让她在心属的男子面前出丑。舒一润骑到一半,忽然踏脚不动,她停下车来,才看到链条掉了。
她蹲在脚踏车面前欲哭无泪,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我来接手。”
是杜卿格,下了车来,浑身清爽,却蹲在一台脚踏车前面摆弄链条。
舒一润诧异,舒父舒母自小培养她独立精神,她一向习惯照顾自己,有时甚至反过来照顾表姐白千张,从不知道被照顾是那样舒服。杜卿格仿佛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刹那间摆平一切。
舒一润喃喃:“你真能干。”
杜卿格满手都是黑色机油,笑道:“我能做什么呢,我不会琴棋书画,说不来甜言蜜语,你又对我的金钱不屑一顾,我只得替你摆平这些生活细节。”
“可是最恼人的也是生活细节。马桶堵了,电灯泡爆了。我以为你不会体验这种凡尘俗世苦恼。没想到你居然会装链条!”
“我并非生下来就是开车的,我大学时期,至爱骑一辆山地车满城市跑。且我是男人,家里电灯泡爆了,难道让我去专门找物业?自然是自己买一个拧上去。”
舒一润想象杜卿格少年时的模样,不禁微笑,对他更加怜惜几分。
“好了。”他站起来,偏头示意舒一润自他兜里拿手帕。
舒一润靠近他身体,顿时觉得心跳起来,连忙拿了手绢给他。机油粘稠,擦不干净,他尽力擦了许久,手绢已经一块一块的乌漆麻黑,他便走几步,扔到垃圾箱内。回头对舒一润说:“上车吧,还是执意要骑车?”
舒一润摇头:“不了,请你送我。”
杜卿格笑笑,回头将舒一润脚踏车扛至后备箱。那块被丢弃的手绢,没有完全扔进去,露了一角在外头,舒一润趁杜卿格转身看不到,抽出那方手绢,若无其事塞进书包,朝杜卿格微笑:“那么劳烦你了。”
坐进车里,舒一润才发现车内挂饰已由以前的中国结换做她最爱的蜡笔小新,不由得爱不释手。
这时听杜卿格说:“一润,让我请你吃晚饭。”
舒一润略有犹疑,只听杜卿格叹:“一润,我知我是惯犯,前科累累,让你如此不自信。凡事只疑心我将你当以往女伴一样对待。从今以后,请放下心来,你与她们,是不同的意义。”
舒一润动容,立时答应:“好,你请我吃晚饭。我要吃水煮牛肉。”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杜卿格送舒一润到楼下,幽暗车厢内,他拿出一样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