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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盲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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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大抵盲目。即使梁宵宵一针见血指出舒一润和杜卿格的弊端,然而舒一润却依然义无反顾热情高涨。如同吃街边烧烤,只顾得入口时的肥嫩鲜香辛辣浓烈,至于日后是否会患上胃癌肝癌直肠癌,却是日后的事了。
周一交班,护士长讲起病房里一件事情,是两个抑郁症病人同病相怜,由怜生爱,想在一起。此事报到主治医生和主任处,两人都委婉表示,最好是不要在病房里谈情说爱。由此延伸开去,又强调了一遍医院里的规定,即最忌讳医生与病人或者病人家属衍伸出除了医患之外的关系,小朱立刻有意无意地朝舒一润扫一眼,舒一润默不作声。
有了这么一层缘故在,舒一润便收敛了许多,中饭时特意与杜卿格兄妹隔开很远,一个在食堂前排,一个在后排。
梁宵宵打趣她:“呦,舍不得情郎?”
“呿,我与他又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出了这医院,舒一润是一个女人,杜卿格是一个男人,男女风月是天经地义。”
“哗,豪言壮语!早上交班时,病房里35床与40床想要相恋,怎么就被阻止了呢?”
“医院有诸多考虑,我以为他们的决定于病人有益。”
梁宵宵撇嘴:“我却认为医院规定未免有失人性化。”
“梁宵宵,35床因为家庭暴力离异,进而患上抑郁,有这么一段不堪的婚姻过往经历,我不认为她能自同为抑郁的40床身上获得慰藉。”
这不是小说。
女方说:我离过婚,有过一个孩子。
男方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女方又说:我年龄比你大。
男方温柔一笑:我不在乎。
不不,现实容不得这样的罗曼蒂克。大都市里讨生活的人,都是腻滑的蟮,浑身沾满市侩粘液。
舒一润微微笑,眼神看向别处,轻轻说:“即使是我,也容不得杜卿格过往风流艳事,更何况他们。童话爱情究竟只是古老传说。”
梁宵宵瞪大眼睛:“舒一润,你竟似忽然长大好几岁。”
她们吃完饭,病区里空荡静默,除了值班护士,医生和病人都在午睡。走在走廊里,足音荡起回声,竟有无限苍凉之感。
杜卿格在大厅沙发上闭目半躺,听到轻巧足音越来越近,唇边勾起笑。这足音,曾在过去几个深夜里飘然而至,替他倒一壶热水,拢一拢毯子。舒一润以为他熟睡,悄悄蹲下来,他却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笑,吓得她“哗”一声,往后跳几步。
“不用避讳?”他好心提醒她。
舒一润摇头:“我在这医院至多再一个月,我并无打算留院,一个月后谁还认识谁。”
杜卿格点点头,忽然说:“我明后日不在医院,请了护工照看圆舞。”
舒一润发呆,犹如惊天霹雳,立时紧张起来:“你以后不再来了?”
杜卿格看她僵硬表情,心里先柔软下来,不由伸手揉她发心,像宠溺一个孩童:“不,工作积得太多,明后两日是周末,我去分担掉一部分。”
舒一润这才有闲情微笑:“我知道,你不是没有心肝的人。”
他们絮絮地依存半晌,中午的起床音乐响起,病房开始嘈杂起来,这才依依不舍分开。相爱时,连每次吵架都是值得珍惜的美妙经历。
第二日舒一润睡至日上三竿,从床上坐起来,一头长发乱蓬蓬地如同柔软海藻,不知道里面隐藏什么。走到客厅里,舒父舒母捧了一杯龙井茶,笑哈哈地在听绍兴莲花落。舒一润凝视他们,忽然心里恻然,她不敢想象自己与杜卿格这么平淡相守的情景,心里羡慕父辈爱情。
舒母听到动静,转头问:“今日可有约会?”
舒一润被提醒,“呀”了一声,忽然想起杜卿格说过他会加班工作,点头说:“有。”
“桌上有花卷、刀切和豆浆,吃了再走。”
舒父舒母开明,知道儿女没有他们,也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又何苦去罗嗦惹人厌烦,大方向上管一管,小细节就随舒一润去了。
夏季阴晴不定,片云可致雨,舒一润走到一半,雷声轰隆作响,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她与街上众多行人一同躲避到屋檐下,忽然听到身边有娇嗲女声,大抵在同她男伴抱怨,舒一润转头,吃了一惊,那女子竟是梁宵宵。
狂风把雨丝斜吹进屋檐下,梁宵宵嘟了嘴,娇嗔地躲进男伴怀里避水汽,如同抱一只大熊洋娃娃,那中年男子保养得宜,衣着品味皆不凡,面孔依稀可见青年时的俊朗,丝毫没有中年人的松弛。舒一润心里震撼,知道不宜在这个光景下与梁宵宵打照面,便悄悄往后退避。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只变成了细细雨丝,漫起雨后尘土的干燥味道。舒一润呆不下去,静静地从人群里挤出去,梁宵宵没有发现她。
杜卿格的写字楼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大厅金碧辉煌生硬无趣,前台小姐声音甜美面目僵硬,问:“请问可有预约?”
舒一润想一想:“就说我是舒一润。”
小姐拨了内线,半晌满脸堆笑:“请舒小姐直接上去。”
舒一润一间一间寻杜卿格的办公室,在转角处看到一扇门,上面铭牌写着艺术总监,推门进去,心里“哗”了一声,整间办公室敞亮,对牢落地玻璃窗看过去,正是繁华街景。中间一张原木桌子,粗糙原始野性,仿佛刚被砍下。窗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植物,中间藏一个稻草做的鸟窝,十分有趣。
舒一润惊叹出声。
杜卿格听到她声音,自桌前抬首,嗬,面前少女面庞被雨丝润湿,晶晶亮的一层,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毫不修饰,只是白T恤牛仔裤,脚下一双洗得泛白的帆布鞋,一头长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钻出几捋俏皮发丝。他看得发怔。
少女朝他走过去,俯身看电脑屏幕。杜卿格自她松敞垂下的领口处看见胸前一片似雪肌肤,竟似十五六岁少年一般,狼狈转过头去,面色发红。
舒一润没有注意到杜卿格异常,她指牢电脑屏幕问东问西。杜卿格耐心解答,从笔筒里抽出几支彩色铅笔,在白纸上寥寥几笔,随意勾勒出一个蜡笔小新,活灵活现。
舒一润爱不释手,惊喜道:“原来你有替自己的才华预留伏笔,我一早以为你是纨绔。”
杜卿格苦笑:“我有工作,我不吃祖产,自己养活自己,有何不对?”
舒一润深深凝视他,他独立、自主、成熟,大抵也有些阅历,不像青涩毛头小子,他是男友最佳人选。
她问:“怎么平日没见你画过?”
“我大都在电脑上画,现代软件至为方便。”
“可死板僵硬,一定没有手画的灵动。”
“我是设计师,一切注重效率。”
舒一润由衷感慨:“可你十分懂得哄女孩子开心,讨她们欢喜。”
“不,我只在初恋时用这种方式来讨过她欢喜,成年后我已改用信用卡哄她们,更为有效方便快捷。若用这种小玩意儿,只会叫人发笑说你傻,谁会喜欢?”
“我。”
杜卿格心里耸然动容,不再说话。
他工作忙,舒一润十分懂得自娱自乐,去茶水室替他和自己冲了即溶咖啡,便不再打扰他,寻几本杂志悄无声息地看起来。
杜卿格埋头工作,渐渐忘却时间。等抬起头来,揉一揉发酸脖颈,才想起还有一个舒一润,转头却见她看小说入神,一个人傻乎乎地笑,却犹记得小心控制不发出声音来打扰他。她有一种不符年龄的懂事。
他披上外套,牵住舒一润手:“走,我请你吃饭。”
“可否由我定地点?”
“自然,这是你特有的权力。”
舒一润笑嘻嘻报了一个名字,杜卿格立刻愕然。片刻后他们在一家大排档坐下,人声拥挤,空调马力开足,老板也是一脸油津津的汗,舒一润按照自己喜好,挑最浓辣的点,水煮鱼、麻辣小龙虾。端上桌来辣气扑了一鼻,活色生香的饕餮人生。
这一顿吃的宾主皆欢,舒一润坐在车内依然伸着舌头呼啦啦喘气,大叫:“杜卿格,辣死了!我要水,冰冻矿泉水!”
杜卿格正色:“不行。你胃肠不好,刚吃了油腻的,立刻喝冰水,对肠胃刺激太大,回去小心腹泻。”
舒一润有点色迷迷的,朝他撅起嘴:“那你帮我。”
“求之不得。”
那样的唇像是樱桃,他忍不住亲上去,舒一润却忽然推开他,目瞪口呆盯牢窗外:“又是他!”
杜卿格回头看,是一个妙龄少女与中年男子,那妙龄少女面孔熟悉,半日方想起来是与舒一润一个办公室的实习生梁宵宵,那中年男子却是:“梁总?”
舒一润即时回头:“你认识那人?”
“见过几次,已有家室。”言尽于此,透露足够信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舒一润愣了半晌,忽然感叹:“幸而你还没有家室,不然我再爱你,也不勾引你一丝一毫。”
杜卿格微笑:“幸而你没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