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个心软神》盛琥珀光

18、母亲之名（3）

　　顾熙望放学后就坐上了公交车，去往那个中学的公交车常常出现在她眼前，但她总是被针扎般移开眼睛。

　　这一次，她终于坐上来了，和她坐的其他的公交车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坐在上面的心情不一样，如果真的见到妈妈，要和她说什么呢？

　　“你好？我是顾熙望？”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女儿。”

　　“我没事，我就是突然很想看看你。”

　　就算没法和她说上话也好，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只要确认妈妈一直过得好就好。只要确定顾理想甩开顾熙望是正确的选择就好。

　　顾熙望的心平静地待在她的胸口，连她都觉得意外，即使没有照片，对方的身影也像烙印在她脑海里。她是顾理想的女儿，人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妈妈呢？对方能够认出她吗？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那一刻，顾熙望的心悬起，她的眼睛一下在人群里捕捉到了顾理想。

　　顾理想穿着荧光色的马甲在路边指挥交通，路过的学生都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还有热情的学生想把手里的香蕉塞到她的手里。

　　很日常的很和谐的画面，但顾熙望的鼻子一秒就酸了，她觉得这个画面美好得无法靠近，她生怕自己会破坏它。

　　妈妈。

　　顾熙望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走下来之前的的那些担忧紧张的情绪，在看见顾理想之后都不算什么了，顾熙望看着顾理想，恨不得印到脑海里。

　　这是我的妈妈。

　　顾熙望朝她走过去，手脚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她僵硬麻木像变成木偶，但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忐忑又欢喜。

　　她身上的其他中学的校服太惹眼，混在海一样的蓝白里醒目，但直到她走近顾理想之前，对方的目光都没有落到她身上。

　　“怎么了，同学？”

　　顾理想的目光终于终于落在她身上，目光比她想象中还要温柔，她觉得自己会溺毙在这样的目光里。

　　她沉默着，在等待对方在她眉梢眼角里找到相似的细节，等待着对方意识到她真正的身份。

　　“你。”

　　这个字几乎是从牙齿之间狠狠钻出来的，顾理想的温柔和煦全部消失掉，她看着顾熙望像看着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非人非兽的怪物。

　　恰好下一班的老师过来和她交接，顾理想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脸色惨白直接冲进了学校，门卫从窗口里抬头，看一眼她仓皇的背影，再看一眼旁边傻站着的顾熙望。

　　大家好奇的目光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包围她，但顾熙望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对这些关注，她也像失手的犯人一样跌跌撞撞地离开案发现场。

　　她失魂落魄地坐上回程公交车，上车时整车人都注目，她把纸币往投币箱塞进去，司机也望着她:“靓妹，啥事啊？你钱掉了吗？”

　　“没有。”

　　她选了后排的位置坐下，旁边的阿姨给她递纸巾，顾熙望的眼泪已经淌到下巴了，又痒又涩。

　　“谢谢阿姨。”

　　顾熙望把纸巾接过去，但还是很丢人地把它按在自己眼睛上哭出声了。素不相识的阿姨都能对她释放这样的善意，她真正的妈妈却对她避之不及，她从来没向对方索要过任何，礼物玩具金钱。

　　顾理想为什么厌恶她到达恐惧的程度？就因为她也是另一个男人的符号吗？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在公交车到达终点站下去时才发现自己坐错了车。手机被她忘在书桌抽屉里，只能捏着几张纸币去买水顺便瞥一眼便利店的钟。

　　还好，只是一点。她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解决午饭回到学校，就近找了沙县小吃，点了一盘饺子，才吃第一口就被花生酱霸道的味道呛到。

　　顾熙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扯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擦眼泪，但它很快就被眼泪浸透。

　　人能倒霉到什么程度呢？

　　她周围坐着打发午休时间的学生，带着孩子尝鲜的家长，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吃饭。她的眼泪因为这些人反而更加汹涌。

　　但坐在这种人中间流眼泪像刻意破坏别人的幸福气氛，顾熙望一边擦眼泪一边努力把饺子咽下去，但是花生酱实在比想象中的难吃太多了。

　　她的眼泪冲出眼眶，坐在旁边一直麻木地吃着午饭的白领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然后再转回去。

　　门旁边的塑料片子忽然被人拨开，有人提着生日蛋糕走了进来，老板正靠着门框休息，看见蛋糕也笑:“来这里过生日啊？我第一次碰到嘞。”

　　“她喜欢吃这里的面，说要来这里过生日，我就带她来了”

　　小孩过生日都会挑肯德基麦当劳，那里的服务周到会送小礼物和生日帽，店员经理围着一起唱歌。

　　麦当劳有一个高高的玻璃柜，里面摆着各个知名动漫人物手办，顾熙望在认识柯南之前先注意到了那个戴眼镜黑头发的塑料小人，还有蓝皮的机器猫。

　　店员当时对她说:“小朋友，如果你来这里过生日，我们就可以送一个小玩具给你。”店员应该不会记得站在玻璃面前发呆的小女孩，所以也不知道她仍然没有在麦当劳过一次生日。

　　铺天盖地的幸福气息席卷过来，那个妈妈和女孩已经落座，大家喜气洋洋地帮着一起数蜡烛，和她对话，她快乐的声音冲出天花板。

　　顾熙望的眼泪已经不会流下来了，她把桌面上湿趴趴的纸巾都一起扔进垃圾桶，收拾书包想要走掉。但在她离开之前，大家已经开始唱生日歌了，现在走出去太不合时宜。

　　旁边的白领也拍着手摇晃起来，即使是在社会上已经被锻造成冷漠的机器，在小孩面前依然有一份柔软，不愿意去破坏他们的幸福。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顾熙望也跟着唱了起来，转头去看那个小女孩，她扎着羊角辫，笑着露出米粒一样的牙齿，她的笑容让人不费力地感觉到她的甜蜜。

　　顾熙望看着她，看得自己的眼睛发酸了，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腿都不安地绷了起来。

　　“姐姐，请你吃蛋糕。”

　　小女孩端着蛋糕递到她面前，草莓点缀在白色奶油上，里面的黄色蛋糕夹着一层又一层黄桃和奶油，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谢谢你，祝你生日快乐啊。”

　　顾熙望从她手里接过蛋糕，在心里默默祝福她的人生一帆风顺。吃完这块蛋糕再出门，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她只能在路边招手，坐个摩托车风驰电擎去学校。

　　幸好是没有迟到，她上课之前去厕所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拍到脸上一下醒神了。但没有午睡的后果是困，幸好有同桌时不时捏一下她的手臂，疼痛才最让人清醒。

　　上了两节课，顾熙望在十分钟的下课铃声里睡过去，但同学很快拍着她的胳膊把她弄醒了。

　　“顾熙望，你奶奶来了！”

　　从梦里撕扯出来的顾熙望打了个寒颤，和站在窗外脸色沉沉的外婆对上视线，她一边纠正同学一边忐忑地走出去:“不是，这是我的外婆。”

　　“外婆。”

　　外婆上一次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什么？因为她考试没考好，太紧张把英语单词看错了，丢了作文的十五分。

　　这一次呢？

　　“你是不是去找你妈了？”

　　外婆的嘴唇紧紧抿着，仿佛极力忍耐着某些话，面部肌肉几乎痉挛起来。

　　“我……我……”

　　顾熙望不擅长说话，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外婆的意义，她还在徒劳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外婆的巴掌就落下来了。

　　常常操劳的手被生活磨出了厚茧，刮过人细嫩的皮肤时的痛楚很分明，但比起这一巴掌，顾熙望更难想象这是出自于外婆。

　　外婆是爱她的，像爱顾理想一样爱她，比担忧顾理想更担忧她的人生，但现在因为她的僭越，这一巴掌落下来了。

　　外婆并不是没有打过她的，小学时在书包里搜到没有写完的试卷，以为她浪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时就拿棍子抽她的腿和手。

　　而且当时在家门口打的，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对于六岁的小孩来说太伤自尊。但现在不一样，外婆在学校里给了她一巴掌，是因为她擅自接近顾理想。

　　这个理由比打她本身更伤人。

　　顾熙望的眼泪没流下来，外婆的手劲很大，她挨打的半边脸颊隐隐作痛，但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不想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去找死吗？”

　　外婆的声音很高，顾熙望才意识到周围走过的人的注目和坐在教室里的同学的探头探脑，没什么丢人的。

　　“不许再去找她了！”

　　外婆扬着声音再重复了一遍，她的沉默是无声的对抗，这激起了外婆更大的怒火:“你给我发誓，说再也不去了！”

　　下课十分钟就耗在这样的对抗里，姗姗来迟的班主任结束了这场战斗，赶紧把她从外婆手里拿下:“您是顾熙望奶奶吗？外婆啊！怎么来学校了，有什么事吗？我们准备要开班会了，讲一下新学期的注意事项，您要是没什么事，要不先回去？”

　　班主任假装没看见顾熙望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和五个指印，体贴地为学生保留了一点自尊:“你没事的话先去座位坐着吧。”

　　多年从业经验，在学校里扇孩子已经不算稀奇事了，她见怪不怪地在孩子后背轻轻拍了拍，施加了部分力气把顾熙望推进了教室。

　　人生很长，以后会忘记这一巴掌的，就算没法遗忘，也不是跨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