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个心软神》盛琥珀光

17、母亲之名（2）

　　顾熙望也开学了，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抄写英文单词，死神已经不再打招呼就直接进入了她的房间，现在正坐在地上看她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这座城市，都是她的领地吧。

　　因为死神太爱坐在地上，顾熙望网购了一块不大的地毯，让殷然能自如地坐在地上看书。但如果她偶尔转头，也会发现死神的目光常常落在她身上。

　　她们默契地不谈论死亡的男人，不谈论彼此小心掩护起来的伤口，殷然在她身上看到平凡的有趣的人生。

　　“市里的小区有人跳楼了……”

　　揉一揉酸痛的手腕，顾熙望想到同学间的八卦，毕竟房价一夜贬值，原本高价的拥有湖景风光的房子现在人人避之不及。

　　“嗯……我知道。”

　　想到哭泣的女人的脸，殷然闭了闭眼睛，想要把这段记忆从自己脑海里抹去，但某种感情让她继续说下去，她转移了话题:“顾熙望，我还没有见过你妈妈。”

　　顾熙望连背影都变得僵硬起来，仿佛被施法，从指尖到后背都变成了石像。

　　殷然不擅长面对这种状况，两个人和空气对峙了两秒，顾熙望解释:“她再婚了。”

　　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冒犯，邻里知道顾理想近况或是好奇顾理想近况的，都会在她经过时叫住她，略带同情地询问一番。

　　并不是没有恶意，但这种恶意不是纯粹的恶毒，只是人性里喜好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阴暗面，因此指摘大家显得她太小心眼。

　　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我随便问问。”

　　顾理想在市里的另一所高中教英文，再婚后生了孩子，现在应该觉得人生达到了她的理想吧。有儿有女有好的丈夫，即使步入过歧途也很快壮士断腕，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殷然的问题真的只是随便吗？

　　手机振动一下，顾熙望收到了李群星发来的照片，她的脸上被奶油左右抹了三道，看起来像花猫。

　　可爱的花猫。

　　殷然凑过来的时候顾熙望的屏幕还停留在这张照片上，她迟疑一下，很快想起女孩的脸。但随之而来的是——顾熙望在乎她，很喜欢她吧？

　　死亡的血腥气味卷土重来。

　　死神一瞬间到达另一个地方，女人跪在地上不断地尝试去推婴儿摇篮，但她的手只会一次次地穿过空气，无谓的徒劳。

　　“宝宝……我的宝宝……”

　　她哭得面目都扭曲了那种痛苦带着感染力，死神移开眼，但耳朵里灌满了一个母亲的哭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熟睡的婴儿也大声哭叫起来，不断地蹬着腿，仿佛在和世界的法则做抗争。

　　“我的女儿怎么办？”

　　这位年轻的母亲转身，她才发现死神在她身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跪下来拉她的衣角:“求求你……求求神，我的女儿不能没有妈妈……”

　　在坠楼之前的记忆模糊了大半，但想到女儿，她就提心吊胆。仿佛人本能的对于黑暗的恐惧，她对于女儿失去她的人生也存在着这样的恐惧。

　　“我不想死，求求你……”

　　哀求鬼神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哭泣嚎叫谩骂都不再有意义了，殷然的耳朵里灌满了她卑微的声音。

　　殷然别开脸不想看女人，但摇篮里的小孩哭得太剧烈了，让人担心她能否继续呼吸。

　　见死神无法动摇，女人又尝试去触碰她的女儿，脸白白粉粉的小婴儿，现在却被独自一人留在家里。

　　因为饥饿，或是不适，甚至毫无缘由婴儿就会哭起来。但这哭声像剜在女人身上，她无力地跟着婴儿一起痛哭。

　　殷然勉强地冲了奶粉塞到小婴儿嘴里，婴儿一边吮吸一边打量着这个世界，但喝饱之后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女人已经不哭了，贴着摇篮——即使她什么也触碰不到，就那样沉默地凝视着她的孩子。殷然毫不怀疑她会将自己剩余的七天都在这里消耗掉。

　　死神也不担心这种可能，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如果顾熙望看见了呢？顾熙望又会为这个婴儿做到哪一步呢？又要刨地三尺来为这个女人申冤吗？

　　如果她问，你能不能让女人活下来呢？

　　殷然的呼吸变重，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让顾熙望发现这一切，笨蛋人类没资格去做其他人的法官。

　　*

　　学校里议论了一段时间，最近没有热点新闻，没有值得讨论的明星八卦，大家只能咀嚼一下社会事件。

　　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周一的年级宣讲大会的演讲稿变成了这样的主题，底下的人全在窃窃私语，走读的同学有手机使用权，自然热心地分享网上的讯息。

　　“你们还记得那个跳楼的女人吗？她老公是某站数码区的大佬！经常做手机测评的！”

　　“那个测评手机的啊。”

　　顾熙望站他们前面，不想一言不发显得自己太不合群，只能一边看手里单词卡一边回头:“谁啊谁啊？”

　　“就是那个周大叔！”

　　“哦哦我知道我看过他测评OPPO……”

　　“哦哦那个周大叔啊。”

　　比起真正地了解这个人，光是这个和学习无关的八卦氛围就足够让人放松了，每个同学都试图插进来说一句话。

　　“是真的！他昨天还发了一个视频！呼吁大家注意产后抑郁症，我可没骗你们！”

　　产后抑郁？这种名词对于异性小手都不怎么拉的高中生来说太抽象，但从字面可以理解，不就是生产之后的抑郁症吗？

　　“他老婆得了抑郁症啊？现在跳出来说呼吁有什么用？人家活着的时候不见他珍惜……”

　　说话的女生很漂亮，拍的证件照至今还留在照相馆那里充门面，想和她呛的男生看她一眼火气也散得差不多。

　　“你又不是他老婆，你又知道了……”

　　“怎么了他老婆死了我还不能说他一句啊？别太搞笑了……”

　　“他肯定也很伤心啊！特地发视频出来呼吁大家，你这种随便怀疑别人的和键盘侠有什么区别！嘴……巴讲话这么难听！”

　　“这么伤心还能发个视频？我说，真伤心怎么不得病卧床半个月，怎么不去殉情？”

　　这话实在说得狠，前后左右没人敢接腔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吵得太厉害，班主任抱着手臂过来抓人了。

　　顾熙望把单词卡片塞到校服袖子里，双手紧贴大腿假装自己刚才不是聊天的一员，班主任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哼”一声把大家的皮都紧了。

　　“关心点你们该关心的！平时上课讨论问题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不用猜都知道学生在谈论无意义的八卦，班主任又抱着手臂退回队伍最后，继续和另外的老师谈论年终奖的金额。

　　回到教室里，语文课代表忽然开始收试卷，大家马上从闹哄哄讲八卦的状态切换成补作业状态，开始传答案。

　　顾熙望写完了，盯着窗外的时候，一片黑影砸下去，她的心脏收紧，冲到窗边看的时候才发现是幻觉。

　　坠楼的女人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杀？现在的她应该还没有离开，但现在五光十色的人间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的孩子怎么办呢？

　　这似乎也不是顾熙望该关心的问题。

　　但是那是一个母亲……母亲这个词是不一样的，接近于神，有爱的神。孕育生命，无偿的爱，顾熙望已经把这个缺失在她生命里的角色神化了。

　　“小组长收一下试卷！”

　　语文课代表走过她身边，一不小心撞到桌角，顾熙望赶紧把桌子往里移。老师踏进来的时候，课代表也回到座位上，在上课之前，老师也一反常态地发表了感想。

　　“我之前买了湖景花园的房，现在还在还着房贷，结果这事一出房价又跌了……所以说，你们家里人买房子真的要深思熟虑啊，最好买之前到庙里拜拜。”

　　老师的怨气太真实了，一夜间像老了几岁，眼角爬出几条细纹。

　　这种时刻反而更加不能笑，老师的自嘲带着苦涩，他们如果轻慢地对待这件事会让老师更加伤心。

　　“老师没关系！你以后肯定还能买好几套房的！”

　　老师这下倒是笑了，因为这句祝福太好笑，也因为这样坦然祝福的学生有着还没出社会的纯净的愚蠢。老师的工资能有几个钱呢？

　　顾熙望在这点笑里更快地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但她随即想到那个坠楼的女人，然后是她的孩子，最后想到顾理想。

　　她也去湖景花园里买房了吗？她也会为房价下跌伤心吗？她也担忧工资不多吗？她也烦恼小孩不听话吗？她老公对她怎么样呢？

　　顾熙望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在下课时去了年级办公室给外婆打了电话，借口说自己中午要和同学去买最新的教辅书，不回家吃饭了。

　　“我知道了，那你身上有没有钱，不够先问同学借着，回来我给你报销。”

　　“好。”

　　对外婆撒这样的谎太……太违背良心了。如果让她知道，她一定狠狠把自己骂一顿。

　　顾熙望毫不怀疑外婆对她们的爱，但她和顾理想对于外婆来说是手心手背，但却是必须要隔开的手心手背。